这种猜测在我的脑海里已有一段时间了,我避开他,也是怕遇到他,会忍不住向他求证,而现在,我又见到他了,我怎么能忍住呢。
我鼓起勇气,用最诚恳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也能告诉我实话:“老师,其实你说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不只是因为你对已故妻子的承诺,也是因为你怕我们在一起,我会受到伤害是不是?你一定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你的家人不一定能接受我,你妻子的家人也会反对,周围还会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到时若是惊动了学校来处理,情况很可能超出你的掌控,我也许会万劫不复,你怕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是不是?”
宋老师听我说完,却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垂下视线,看着我与他相握的手。很久很久之后,连空气都要凝滞了,他才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理解而包容的笑容。他用双手合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神竟然有些欣慰。
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果然是:“我很开心你能想到这些,这说明你成长了。我们如果在一起,的确会遇到你所说的这些困难,而且不止这些,有些情况一旦发生,确实会对你很不利,并且我无法解决。但是小双,我们没有未来的原因,我在医院时就已经完全告诉你了,我并没有隐瞒什么。”
宋老师对我说这番话时,言辞恳切,目光没有一点闪躲,这令我知道他没有骗我。那些可能,是我自己脑补太多。宋老师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小双,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真的应该放下了。”
他说得太平静,平静到足够让我确定,他已经放下了对我的感情。我对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幻想,也因此而破灭了。我早就想过我们最后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我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我忽然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见到任何人,我冲下楼,朝着最荒僻的人工林跑去。
宋老师没有追下来.莫晓然追着我跑了一段,就被我甩在了后面,我躲进一片灌木中,不想让他找到我,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让她先回去,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莫晓然又找了我一会儿,没有找到我,只好离开。
我一确定她离开了,眼泪便再也无法控制,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我不想哭出声,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与宋老师有关的瞬间都开始在眼前回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一直到他刚刚对我说“小双,你真的应该放下了”。
我知道我真的应该放下了,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下,一直以来他就是我全部的希望、目标和未来,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我到底应该怎么放下?
我从没有这么迷茫过,我觉得我的未来就和眼前的人工林一样,黑暗,没有方向。我蹲在灌木丛里,手脚冷得就像冰一样,我动了动,也没有觉得暖和,索性坐在地上,听天由命。
重北冬天的温度极低,我想自己也许会被冻死在这里,可是我还没能想象出自己被冻死后的样子,就被人拽了起来。月亮正好被云彩挡住,我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能从轮廓辨别出是个男人,很高大,也很有力气。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遇到坏人了,下意识想要反抗,可是手脚都被冻得不听使唤,正想要喊,就听到一声嗤笑:“我要真是坏人,现在连色都劫完了。”钟文宇将我打横抱了起来,“看来你是被冻傻了,现在都没认出是我。”
我松了一口气,却没心情与他斗嘴,只让他把我放下来。钟文宇却不松手,抱着我,步履坚定,月亮就在这时露出头来,清冷的光洒在他身上,反倒将他的轮廓衬得柔和起来。我不想被他看到泪痕,偏过头不看他,他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我走。
我既没心情,也没力气反抗,反正他不会害我,就随他去了。他一直将我带到新建的李时珍实验楼前,才将我放下来,用钥匙打开大门,将我带进值班室,“今天我在这儿值班,晚上不会有人来,你可以放心地消沉一晚。”
“但是,”钟文宇给我倒了一盆水,又将一条毛巾塞进我手里,“洗洗脸,睡一觉,明天早晨起来,就把那个人忘了吧,他不值得你这么伤心。”
我没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这副的样子,不必问就知道是因为宋老师,至于他为什么会去找我,一定是莫晓然不放心我,给他打了电话。这几个月来,钟文宇有事没事就来找我,莫晓然已习惯于给他通风报信了。
莫晓然是从楼梯拐角处跟着我跑出来的,我想她应该听到了我与宋老师的对话,但我对她很放心,她不会乱说的。
我没有洗脸,躺进床里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却无法睡着。过了一会儿,钟文宇叫了我两声,但我没有应,我听到他走过来,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想让他发现我还没睡着。
钟文宇在我旁边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确定我睡着了,然后才动作很轻地将我的鞋子脱了下来,将一个热热的东西放到我的脚底,再为我将被子盖好。全弄完后,他又在我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才回到桌前的位置上,将台灯调暗。
我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他坐在椅子里看书,厚厚的一本书,他看得很认真,可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对我而言却很陌生。我这才发现我从前将他忽略得有多彻底,竟然对他最常见的样子都没有什么印象。
宋老师为我做的每一件小事我都铭记于心,但钟文宇曾为我做过那么多事,我却连一句感谢都没给过他,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钟文宇感受到我的注视,转过头看向我,“怎么了?”
我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他发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明明有大喜过望的光亮,开口却还装着淡定:“好说,以身相许就行。”
对于他的提议,我只觉得,“恶心”。我不想理他,可转过身,就又被之前的悲伤情绪所笼罩。但这一次,钟文宇没有纵容我沉溺下去,他走过来,直接坐到了我旁边,“和我谈谈吧,我可以帮你。”
对他的自信,我只能说,“你根本就不懂。他曾是我的整个世界!”
钟文宇却说:“这就是你悲剧的根源。”他将我转过来,按着我的双肩,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世界的主宰,不要为任何人而活,更不要为任何人失去自己,否则受伤害的只能是你自己!”
钟文宇看着我,却也像透过我在对另一个人说,他的认真带有一种恨意,令人心疼,本来是他在开导我,可是我却开始担心起他来。
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我,仿佛经历过什么似的告诫我:“你们女人都爱犯这样的错误。但是宋小双,你犯一次就够了,不要再犯第二次,你还有精彩的未来,不要为了宋承林白白蹉跎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我知道你不是个软弱的人,只要你愿意给自己机会,就一定能做得到。”
钟文宇说话总有一种很权威的感觉,这次我也受了蛊惑,开始抵触起悲伤和绝望,决心重建起自己的世界来:一个,不再以宋老师为中心的世界。
28释怀
我过往的一切都与宋老师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重新振作的过程很是痛苦,直到我发现,自己选择现在所学的专业并不只是为了宋老师,也因为一直以来英语都是我最喜欢的。
我开始尝试因为喜欢而学习,因为热爱挑战而力争上游,而不是将学习仅仅当做发泄郁闷或消磨时间的途径。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我收获了很多从前没有的乐趣,也结实了不少兴趣相近的朋友。
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交流学习心得,讨论一下近来阅读的文学作品或近日发生的比较有影响力的事情,得益于最初形成的和而不同、无所不谈的良好氛围,每一次聚会我们讨论的内容都非常丰富,过程更是精彩激烈。
我的辅导员徐逍宝老师听说了我们的聚会,参加了一次之后,不仅成了固定的参与者,还帮我们成立了思辩学社,让我们这些志趣相投的人真正成为了一个集体。我作为聚会的原始发起人,经过核心成员表决,全票通过当选为学社的第一任社长。
为了保证学社的活动质量,我选人的条件非常苛刻,宁缺毋滥,然而越是苛刻,报名参加活动的人就越多,将入选视为荣幸的人也就越多,加上活动的良好口碑,学社成立不过一个学期,风头就盖过了许多老牌社团,我也成了学校里最年轻的风云人物。
学期末的最后一次聚会,虽然临近期末考试,天又热得能蒸馒头一般,但依然有不少人报名参加活动,大家顶着烈日赶到活动室,多少都有些疲累,徐老师提前一分钟才到,却精神得打了鸡血一般。
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双眼放光地看着我:“你绝对想不到,我把谁请来了!一会儿你务必好好表现,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徐老师是个年轻老师,总是希望能做出点成绩,前段时间听说学校下学期要与剑桥大学合作交换留学生,就一直希望把机会争取过来,我是他带的学生里最好的一个,他对我的期望也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