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里挤出泪珠,急欲挣脱,祁容这才意识过来,松开手。
“娴儿,朕刚才……”
此时她一脸委屈,完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祁容望去,心头五味陈杂,患得患失之下,一把将她搂进怀中,歉疚道:“朕刚才,不是故意的。”
扇睫上的泪珠染湿衣襟,奚勍闷不吭声地被他裹于广袖中,那神情,似气似娇。
可祁容仍心有余悸,身上体温仿佛快速蒸发空气里,冰凉彻透。
“娴儿……还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奚勍低头想了想,举起颈上那块润白,冲他道:“玉!是容给的,喜欢!”
祁容仔细瞅过那一双明水般清眸,里面明明盛满自己的影像,然而他的内心,却逐渐被一种恐慌与不安占据,成为无法扫去的阴霾。
即使那两个字极轻,轻得与风融为一体,可祁容知道,那是源自灵魂深处,存潜意识里的思念,就算忘却记忆,但对方仍像隐形的线缕,随时都有可能触动她的心魂,而自己,却完全触及不到,也无力抹煞。
难道直至现,她也无法忘掉那个吗?!
想此,祁容突然俯首下去,将面前芳唇狠狠、用力地吻住,吻得红肿动艳,吻得拼尽全力,背后双手纠紧错移,正一步步把他的痛苦不堪,眷恋情深,通过这种方式来灼流传递。
不对,是他的,勍儿永远都是他的!而聂玉凡……
祁容眼中阴影深重,如黑渊临下——
这一辈子,都别妄想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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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数日,奚勍没再想起与聂玉凡有关的任何点滴,也记不得自己曾无意念出过对方的名字,每天与祁容携手相伴,同塌共枕,如今她的生命里,早被这个完完全全占满。
日暮时分,夕阳余晖天边渲染成一片迷离色彩,奚勍倚窗托腮,意兴阑珊地望着厚重云层,而宫里的侍婢都开始掌灯忙碌,因为每当这个时候,祁容处理完朝政就会直接移驾到倾鸾宫。
不过今日奚勍却有些坐不住,把弄秋召了过来。
“娘娘怎么了?”弄秋见她一副焦急的模样。
“去采香亭!”
采香亭是通往倾鸾宫的必经之路,弄秋听完便明白,她想提前去迎皇上。
于是弄秋将手中琐事交给妆儿,就急匆匆陪着奚勍出去。
时值九月,清晨才下过一场朦胧细雨,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近傍晚,空气又转微凉,结果中途走到一半,弄秋就折身去为奚勍取披风。
以弄秋的速度,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赶回来,所以奚勍两名宫女的陪同下,乖乖站原地。
抬头望向殿宇楼阁外的一片天空,奚勍目光充满期盼,神思又陷恍惚,而一只蝴蝶纸鸢突然闯入视线,让她回神后想起祁容,开始边笑边往那个方向跑去,但没多一会儿,蝴蝶纸鸢却从半空栽了下来,奚勍一惊,看到前方的荷花池畔,正站有两名华裙艳妆的女子,其中一气煞地从对方手中夺过纸鸢,而对方不甘示弱,一巴掌拍她脸上,于是二炸开锅,扭动殴打,嘴里都不停谩骂着“不要脸的贱!”“竟然妄想勾引皇上”之类不堪入耳的言语,双方婢女见劝不动主子,也跟着相互打骂,乱成一团,原本景致秀美的荷花池前,大煞风景。
奚勍不知道她们为何争吵,但当那漂亮的蝴蝶纸鸢被无情踩脚下时,奚勍一阵心痛,将两名宫女甩后,快速奔前喊着:“纸鸢!纸鸢!”
因为祁容曾经下令,后宫妃嫔不必每日去倾鸾宫请安,所以一些品级低的妃嫔至今都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况且双方现早就打得急红眼,根本顾不得瞅奚勍一眼,衣裙凌落,钗横发乱,哪里有宫妃该有的端庄贤淑。
“娘娘——娘娘——”
直至远处传来呼喊,两名主子似乎才有所意识,但手上的动作却来不及收回,只听一声尖叫,其中一重心不稳,身子直往荷池倒去,而滞半空的手,猛然拽到正要拾捡纸鸢的奚勍,结果两纷纷掉进荷池里。
奚勍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沉入无尽冰凉之中,那层薄薄水面,就仿佛是温暖与冰冷的交界,隔绝岸上一切喧嚣,四面八方,全是空洞的寂静,寂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奚勍没有像对方一样挣扎,因为那种一点点沉淀的冰凉、痛苦、迷失……忽然让她感到异样熟悉,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间,像是放弃,又像是一种解脱。
是不是她原本,就该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呢?
奚勍慢慢闭上眼,无数气泡从周身升浮,四肢愈发僵冷,脖颈更好似被什么扼住,难以呼吸。
而就此时,水面上方突然传来巨大响动,一双手,一双坚定有力的手,伸上前将她牢牢拉稳,拽入怀中,那种同生共灭的感觉,竟更令感到窒息颤抖。
当脱离冰冷,那怀抱就变得如同炼火一样灼烫,身体几乎难以承受,然而又像飞蛾扑火,明明越接近毁灭,却越想努力依靠,形成病态一般的眷恋。
奚勍听到他冲四周大喊,对自己的呼唤,一层柔软轻轻包裹住身体,才阻断他炽热的温度。
很快,奚勍陷入一场冷暖交替的梦中。
那静谧山坡上,遍满纯白山花,全如雪铃一样齐齐摇晃,而一道仿佛春风所化的影就立中央,长发纷舞,衣袂翻飞,却始终隔着薄薄雾霭,看不清,触碰不到。
那时她的心扉,也跟那蓝色一般温暖如春,可转瞬之间,又不知被谁拽入没有月色的冷夜,勾着她的手,一起寂寞、颤抖。
奚勍睁开眼,朦朦胧胧看到那张冰雅出尘的容颜,眸底一缕忧急晕散不开,沉淀黯然,双手不时抚过她的额头,揉搓她的掌心,凝固般的注视,是费尽心力的痴执等待。
奚勍随即又闭上眼,只觉他指尖温度,带来一种令疼痛的温暖。
奚勍坠入荷池后就染上风寒,祁容旁陪伴,一夜未眠,第二日他将妆儿单独召入龙瞻殿,整个乌发未束,顺肩而披,以手支颐,袅袅紫烟熏得看不清脸容。
“太医说娘娘的身子没有大碍,静养几日即可,还请陛下放心。”
妆儿说完,却见祁容没有反应,思绪片刻道:“林、许两位更衣今日前来宫中请罪,奴婢已经按陛下之前指示,将她们请回了。”
听到这里,祁容微微抬起眼:“对这件事,怎样看?”
妆儿垂首道:“林氏与许氏自入宫以来,彼此就势不两立,互不顺眼,这次为了能‘偶遇’皇上,特意贿赂寿心殿当差的小太监,想借纸鸢引起皇上注意,不料二又意外碰到一起,才引发这么一出争风吃醋的闹剧。如今皇上将她们二从贵降为更衣,禁足一个月,奴婢认为皇上处罚得当,并无不妥。”
祁容从椅上直起身,慢慢道:“但这件事,却让皇后无辜受难,加上之前失去子嗣,就算这一次过去,将来还会有诸多类似的事发生……朕只想给娴儿,一份平静的生活。”
“陛下!”妆儿听此却突然开口,“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必定清楚后宫充盈不仅代表帝王尊威,更能以此平衡权臣之间的相互倾轧,所以陛下该知,将来后宫佳丽无数,争斗更是无止无休,而娘娘身居高位,又怎可能远离宫中波谲云诡的纷争。”
祁容垂落眼睫,声音涩滞道:“说的对……刚刚,是朕痴说梦了……”沉默半晌,他又缓慢启唇,“所以,朕现需要一个来制衡其中,替她扫去这些祸乱。昨夜经过一阵深思熟虑,朕今日,才将单独召来……”说罢,目光深深投射过去。
妆儿心头腾跳,顿时明意,叩首道:“承蒙陛下看重,只是奴婢身份低贱,怎敢……”
祁容极淡一笑:“是皇叔暗下心腹,当年太后一事,也算为朕报去血仇,至今朕对尚无赏赐,只是,可愿……”
“能够为皇上效命,是奴婢前世修来之福,从未妄图恩赏。”妆儿俯首跪地,语音微顿,方道,“奴婢愿效犬马之劳,今后为娘娘披荆斩棘,排忧解难。”
祁容听此满意点头,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伸出手。
妆儿目光荡漾,依旧不敢抬头,动作迟缓地将手递进那莹白掌心中,站起身来。
“陛下,只是娘娘那边……”妆儿犹豫片刻,道,“不如先跟娘娘解释一下,以免对陛下误会,平白伤心……”
祁容把手收回,长睫遮住眸中神色:“即便不是,后宫的事她迟早也会知道,朕不求她能明白,只要这宫中……避开纷争,平安无恙。”
祁容说完看她:“今后这段日子,就要辛苦了。”
妆儿垂眉一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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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奚勍的风寒已褪,靠床头被弄秋哄着喝药。
“娘娘……”弄秋手持调羹,将一勺温药递到唇边,对方却把头别过去。
“娘娘,陛下今夜……真的不会过来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不会!”奚勍鼓起嘴,憋气道,“会来!每天都来!”
想到那件事,弄秋满面愁急,心情更是说不出的复杂,咬紧唇:“奴婢没有骗娘娘……陛下今夜,会歇罗云宫。”
“罗云宫?”奚勍转头,显得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