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经过小溪,冯丽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撑起痛得像断了一般的腰下了马车,取出马粮饮马,自己也取柴生火喝了些热水,吃了些干粮。
“我俩就这样轮流歇息吧。”冯丽轻轻拍了拍马背,心疼它赶了一夜的路。
看着马儿,冯丽回忆前程往事,仰望林间苍天大树,含泪叹道:“我到底是个凡夫俗子,满肚的妇人之仁,又怎么配得上九五至尊。”
话中尽是不舍,悲意难掩。
火堆带来了暖意,勉强填饱了肚子的冯丽靠着大树,本就昏昏沉沉的她,现在更是没了点儿力气,用手抚了抚了额头。
“哎!”冯丽一摸,烫得不行,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屋漏偏逢下雨天。”
遂又多取了些水来烧着。人却昏昏睡在了火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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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娘娘还没醒。”统领又一次来禀报。
拓跋焘只静静坐在马车上,他知道,冯丽已经昏睡在火堆边六七个时辰了。
随行的宗爱在他面前劝道:“皇上,娘娘产后受凉,又长途跋涉三餐不济,想来这次是真的昏了过去。”
拓跋焘静静坐在昏暗的车厢里,目色深沉得令宗爱畏惧,如果说宇文盛希当年的背判对这个男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那么,今天冯丽的背判就是致命的。
宗爱能明白冯丽当初给拓跋焘带来了如新生一般的希望,最后却用最残忍的方式离开他,如今他放下了朝政追寻而来,似乎只是想看着冯丽怎么样恶有恶报。
但宗爱不想看到这个结局。
“皇上,娘娘已经很痛苦了。”一向最能审时度势的宗爱,现在却说了最不合拓跋焘心意的话。
“她该死。”车辇里传来拓跋焘嘶哑的声音,已经几日未眠的他红着眼看向宗爱。
宗爱跪在车辇里,顶着拓跋焘幽深怨怼的目光劝道:“皇上如是不爱娘娘,又怎么会追得这么远,皇上之所以恨,是因为娘娘要离开皇上,但皇上有没有想过,娘娘难道不是因为爱皇上才逃离的?”
“满口胡言!”拓跋焘压着性子嗤一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耐。
但宗爱却大着胆子道:“皇上,只问一句,皇上当真无负于娘娘吗?”
宗爱的话在拓跋焘着实惊起一片惊涛,大凡聪明的人都是会自省的,更何况是拓跋焘这等心思细密的人,冯丽的如此执意的要离开,难道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吗?
伴君如伴虎,此刻的宗爱如游走生死边缘,他要说服拓跋焘,就必须把拓跋焘心中的刺挑出来,但这个过程无异于虎口拔牙,稍微有一点差池,气极败坏的拓跋焘随时有可能将他就地正法。
宗爱凝神看着拓跋焘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心海里在飞快的翻动着这些年他游在宫中朝中的所有阅历,他要说服拓跋焘,冯丽不仅是他的靠山,更是忍手不杀他,于利益于情理宗爱都必须冒这次险:“皇上如不想失却娘娘,定会有千法万法留她在身边,以皇上审时度势的眼光,一定看出此时正是挽回娘娘的最好时机。”
“挽回。”当听到这两个字时,拓跋焘心中一震,他与冯丽还能挽回吗?虽然感到这段情已是万劫不复,但他还是感到心中有所期盼。
宗爱知道,此时的拓跋焘心有所动,但宗爱并没有再说要去,侍君之道最忌太过逞强,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臣下指指点点的告诉他怎么做,所以宗爱默默退出车辇,心中默默祈祷着冯丽能够度过这一关
第七十二章 帝王胸怀
时近黄昏,冯丽围坐的火堆都已冷透,但昏睡的人儿并没有半点儿动静。
冯丽还有些意识,只是没料到这病势来得如此狂烈,烧得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大概有种感觉,也许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飘飘忽忽间感到有人的来到身边,冯丽早已顾不得是敌是友。
只感到那人给她把了脉,冯丽强撑着眼皮举目看了看,吐出心底最大的实话:“救救我,我不想死。”
那人也没多话,只是把了脉就走了。昏昏沉沉的冯丽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真,但她心中强烈的希望这个就是拓跋焘,至少能在自己死之前再看他一眼。
越是这样想,冯丽心里越绝望,她做了这么绝情的事,拓跋焘又怎么会再对她有半丝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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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爱巴巴看着医官回来,急急迎了上去寻问。
医官看了看拓跋焘的车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宗爱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小声对医官说:“想要保命的话,不论情况如何,你都要往严重里说。”
这医官也是官场游历久的人,什么也没允应,只急急往车辇上而去。
宗爱静静守在车辇前听医官复命。
“娘娘初产不愈,现在又恶寒入体,高烧不止已神志不清,再不医治的话,只怕回天乏术,况且娘娘尚在坐褥期,即使医好。将来也难保会留下病根。”宗爱的嘱咐多少影响到医官,不由的说的得重些,即使以后冯丽真有个三长两短也能以病重难医作为借口保命。
宗爱心悬一线的听着,可拓跋焘却没有任何回音。
车里的医官跪了一柱香。也揣度了拓跋焘一柱香的功夫,最后劝了一句:“皇上,延误了医治时机,就是华陀再世也再难挽回。”
“下去吧。”拓跋焘静静看着辇窗外的山谷,淡淡的说了一句。
医官出了车辇,整个列队静悄悄,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远处山谷中昏睡的人。
冯丽就这么靠在树上一动不动,没有半丝挣扎。
时间渐渐到了日暮时分。
没有召见,谁也不敢走近拓跋焘的辇车,就连宗爱也只能立在辇车边。他在祈祷着拓跋焘能够回心转意。祈祷着冯丽能够度过这一劫。毕竟此事牵扯到了许多人和事,如果二人不能破镜重圆,起事的太子、宗爱本人。甚至是刚刚前去把脉的医官都将难逃牵连。
但拓跋焘始终呆在辇车里,犹如一只受伤的狮子,即使有再多的霸气凶狠和通天本事,在伤心绝望面前都显得于事无补,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宗爱凝神看着山谷,突然看到了一个让他再欣喜不过的事情:冯丽本就停马在溪边,久失神志的她从靠着的树上滑倒,整个人滚进了水里。
“娘娘落水了!娘娘落水了!”宗爱的高呼声划破了静谧莫测的空气。他知道,如果拓跋焘再不为所动的话,一切都将往最坏的方向去了。
“快救救娘娘!快救救娘娘!”宗爱高声的拉着医官的手求道。
医官只低头叹着气。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接近。
宗爱也知道多说无益,最后他以拓跋焘能听到的音量长长的悲叹道:“怪只怪娘娘太年轻,不能理解皇上的一片心意。”
拓跋焘听到他近乎哀号的叹息,心中也知道他在叹冯丽死得年轻。
一开始他并不以为然,但随着宗爱安静下来,前程往事开始浮现在拓跋焘脑海中。
他又怎么会忘记初见冯丽的那个五月早晨,她的美丽、她的倔强、她偏偏的舞姿,无不像一支回春的神药,让他看到了新生的希望,给了他久久难忘的美好感触。这所有的一切让他神情驰怡,但最终他忘了,冯丽才有十七岁。
是啊,她才有十七岁,拓跋焘猛然惊觉,她千万错,可毕竟只有十七岁,她虽要背离他,但始终没有做过有害于他的事。
夜色渐渐落满大地,拓跋焘猛然坐了起来,冯丽把人生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他为人之夫,难道他不该宽宏大量?
终于,他急步的冲出了辇车,一骑当先直奔进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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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丽是被艾灸的温热气息薰醒的,她冰冷的身子温暖中复苏,眼前熟悉的面庞渐渐清晰,当看清是拓跋焘后,她不敢相信、不能自已的哭了。
虽然不知他是要罚她还是要责问她,但此时她的心满是温暖,也晃然觉得,能再见他,死又何妨?
所有的爱恋、依赖化成了她殷殷的一句呢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拓跋焘什么也没有说,只紧紧抱住了从鬼门里救回来的冯丽。
“你能原谅我吗?”冯丽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轻抚着拓跋焘满面倦意的脸确定道。
拓跋焘回握住她的手,用满眼的温柔回了她话。
“你一定很恨我吧。”冯丽的泪夺眶而出。
拓跋焘拥她入怀,咬着牙恨恨道:“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断!”
冯丽更是一阵伤心,不爱哪来恨?她仿佛能看到他寻她时那深幽阴郁的眼神,但最后,他没有以怨报怨,她背他而去,但最后他还是将她拥入了怀中。
拓跋焘用力的将她揉在怀中道:“寻你回来,朕只是想告诉你,你永远也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冯丽泣不成声,本以为他们之间万劫不复了,今生今世各自天涯,但他却无以伦比的宽容原谅了她的杀子之错、背判之罪,挽回了这份让彼此难以割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