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
亦寒去牵了马,一边回道:“今日各方官员来拜年,林将军和六部的几位尚书都在。舒大人不知怎的突然参了林将军一笔,而且颇是胸有成竹。我担心事态有异,便先来找你。”
亦寒让她先上马,自己随即一跃而上。
驾马急冲,刺骨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爹从六部那边不可能获得支援,唯一的可能便是……
夜魈给暮迟的药还剩几叠而已,再过不久,宫中的梅妃便会消失。很快,暮迟就能如愿以偿地和方旭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她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已经凉下半截。
接近城门时,竟然遇上方旭也正飞驰入宫。
皇宫中非权贵不可随意骑马,只能下马步行。
方至宫门前,亦寒吁停了马,霜晚便挣扎着跳下。她不似他们有利落的身手,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她完全没有在意,刚站稳便急匆匆地跑到方旭面前,咬牙问:“你做了什么?”
她握拳,纤弱的身子因为怒气而轻颤着:“方旭,你究竟做了什么!”
霜晚一直是冷静漠然的,两人从未见过她失控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方旭犹疑了神色,不敢正视她,但仍是说了实话:“目前东岳的兵力大多调度在北疆,剩下只有西南军力强盛。如今皇城武力空虚,又大部分掌握在我手上,若我和林将军合力,必能拉皇帝下位。”
“然后呢?”霜晚瞪着他,冷冷地问。
“只要我们夺下了帝位,暮迟便无需隐姓埋名,我也可以给她天下女子都要倾羡的幸福。”方旭正色道。
霜晚却是冷笑:“方旭,你在宫中多年,竟不知道六部的厉害么?连皇帝都惧怕六部,你以为你单纯靠武力能胜得了?我说过,计划成功前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什么不听?”
方旭默然不语。
霜晚又冷道:“方将军匆匆赶来,恐怕是已经听到消息了?”
方旭点头:“我这边还没有行动,六部暂时查不到我头上,但是林将军在前日已经调兵前来皇城……”
霜晚立刻惨白了脸色,爹擅自调兵,这已经是妄图谋反的证据,皇帝绝不可能放过。
她终究太天真了,以为方旭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得答应和爹联手,以为方旭只要拥有暮迟就够了。没想到方旭真的是个傻瓜!爹若被问斩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是林府上下几千人,搞不好都要陪葬。
她忍下要将方旭千刀万剐的冲动,拉着他:“走,跟我去青梅殿。”
亦寒也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便道:“我们最好尽快去青梅殿救人,梅妃是林将军的女儿,林将军犯了事,梅妃必定会遭波及。”
一听说暮迟会有事,方旭这才醒悟,跟他们一路疾跑过去。
快接近青梅殿,霜晚已经气喘吁吁。这里看起来依然风平浪静,可是太静了,竟连守卫也不见影踪。
剧烈的心跳完全无法平复,恐惧不可遏止地袭上心头。来到门口,霜晚反而觉得步伐沉重。
方旭却丝毫没有犹豫,早已经快她几步进了屋,然而她却踯躅不前。
青梅殿如同往常一般,飘散着清淡的白梅香气。阴沉的天让华丽的宫殿看起来死气沉沉,没有风,天气是冻入骨髓的干冷。
隐隐约约地,内里有了声音,却是哭声。
霜晚全身僵硬着,只能呆愣地站在门口,听着哭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已是哭天抢地。
她听见方旭的询问,和银朱断断续续的声音:“皇上刚刚来过,问娘娘知不知道林将军叛变一事。娘娘哪里会知道这些,但她还是为林将军求情。因此惹怒了皇上,被赐了毒酒……”
为什么偏偏没有起风,太静,连银朱这么微弱的声音也如此清晰。今天的天气也太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冬天冻住了。
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终于看到方旭出来。
暮迟躺在他的怀里,双手无力地下垂着,丝毫没有生气。
霜晚一动不动地看着,而方旭抱着暮迟朝她走来。不是太长的一段路,却仿佛经过了许久,许久。雪终于是落下了,一片一片,无情地冰冷了每个人的骨。
方旭面如死灰,霜晚也已经管不了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只知道暮迟的面色比这片雪地还要苍白。她伸出手去,就要触到暮迟的身子。
“姐……”张嘴,却只能发出这么一个单音。霜晚的手已经被雪冻得冰冷,然而暮迟的手却丝毫没有了温度。霜晚猛然缩回手,竟然不敢再碰。
方旭从她身旁走过,而她跪倒在雪地上,再也起不来。
“霜晚,来年换我邀你到将军府,我们一起放最美的烟花。”
昨天酒席散后,暮迟明明这么说过。
可是,再没有来年了。
暮迟,已经去了……
小的时候,娘还在,总有些偏袒暮迟。她们一起学刺绣,暮迟怎么都绣不好时,娘就会一针一线地教。她看了羡慕,故意把东西绣坏,却挨了罚。那时候她跪在屋里,曾想,要是没有这个姐姐该有多好。可是没过多久暮迟就穿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衣服,对她笑:“好了,你先去休息,接下来换我跪。”
她的个性淡漠安静,少时家中奴仆并不将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偶尔也会故意偷懒失职。每次当她错过了膳食的时间,到厨房往往没了吃的,只能饿着。暮迟后来不知怎的知道了,就常给她留饭。记忆中暮迟经常突然打开她的门,大嚷着:“霜晚,你又看书看忘时辰了!给你留了好东西呢,我让小玉热着。”
她能那么清晰地回忆出暮迟对她的好,还有暮迟笑着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霜晚,我只要一想到再过几天就能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
可是,以后暮迟就不在了。
和娘一样,到哪儿都找不回来了。
前方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方旭的背影,在大雪中朦胧着,已经不太真切。她想要追过去,于是奋力地爬起,却突然眼前一黑。
“林姑娘!”幸好身边还有亦寒伸手扶住了她,望着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方旭走远了,带着暮迟一起,走远了。
霜晚久久没有反应,空洞了眼神。
亦寒急道:“林姑娘,你也必须马上离开皇宫。林将军妄图谋权篡位,皇上已经龙颜大怒,连梅妃都出了事,他恐怕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这才动了动,强自振作般咬着唇,终于费力地站了起来:“明魅,玲珑和锦绣都仍在白蝶园,出了事连她们也会被连累。”
“好,就先去带她们出来,我再安排你们出宫。”
事态紧急,容不得多想,然而到了白蝶园后,才发觉太迟了。禁军已经包围了白蝶园,皇帝坐在之前和她下棋的那个亭子里,似乎正在等着她。
霜晚前行一步,被亦寒拉住。
“林姑娘,现在过去是送死啊。”
霜晚却面无表情地挣脱,她步伐坚定,一步一步,在雪地上印下了一排脚印。
现在还不是能暴露身份的时候,亦寒咬咬牙,闪身避到阴暗处。
禁军见她孤身一人,皇帝也没有发话要拦,便纷纷退开让她进了院子。
霜晚走近,见石桌上有酒,皇帝正细细品尝。
刚刚暮迟也喝了酒,不过那是毒酒。霜晚盯着皇帝的酒杯,仿佛想让那里也生了毒。就在一个月前,暮迟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子。而今,他杀了暮迟,连多等一天的耐性也没有。
她站在皇帝面前,恨自己手中无剑,恨自己没有绝世武功,不能一掌断了他的命,为暮迟报仇。
霜晚淡淡地勾起笑,不顾一切上前夺了他的杯。酒,就这么泼了他一身。
皇帝大怒而起:“放肆!”
禁卫欲上前拿下霜晚,皇帝却大手一挥,示意他们退后。
“林霜晚,你可信朕现在就可以把你杖罚至死?”他抹去脸上的水珠,语气含怒。
然而霜晚置若罔闻,只偏头看了看四周。幸好,明魅她们没有被抓住。剩下她,倒也没什么不好。她的笑容越发镇定自若,而皇帝瞪着她,却只能看见她倔强的双眸。他刚刚一时冲动处死了梅妃,来此本是想看看她求饶的样子,倒没想到这个女子还是个硬骨头。
石桌上仍摆放着棋盘,让人不得已想起不久前每一个夜晚里,她的琴,她的棋。
心里奇异地生出不舍的情绪,让皇帝微怔。他从来当断则断,甚至连刚刚处死他最宠爱的妃子时都能一眼不眨,为何偏偏对着这个无颜女却不舍得了?
但这样的情绪也就只有一瞬间罢了,只可惜了她弹的一手好琴,皇帝道:“来人,赐酒!”
此时此刻赐的酒,绝非美酒佳酿。帝王终究是帝王,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蝼蚁。
霜晚的背挺得直直的,仿佛有种浑然傲气支撑着她。她默默看着宫女端着托盘走近,清冷的眼神让宫女不自觉颤抖了双手。
白瓷杯上酒是满的,里头掺了鹤顶红。
霜晚笑了,伸过去的手毫无犹豫。
然而下一秒,却有什么从眼前疾飞而过,打落了她脸上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