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望着白昭,“你已经决定了吗?”
白昭沉默片刻,点头。
端木蓉拔出墨眉,正要御剑攻击,忽然神色一凛,转身往外掠去。
白昭动作极快,几乎是端木蓉刚一迈步,她就跟了上去,锵的一声,长生和墨眉相撞。
眼下两人换了位置,方才是端木蓉靠近宫门,白昭站在里面,现在确实白昭靠近宫门,将端木蓉拦在里面。
端木蓉沉声问道:“你的军队呢?”
白昭一笑,“你以为呢?”
说话的工夫两人交换了好几招,白昭硬是拼着寒气入体将端木蓉拦住。
正在这时,地面猛然间一阵颤动。
端木蓉的脸色更严肃了几分,白昭却越发笑得开心了。
“你做了什么?”
“你猜咯,最多不过三分钟,希望你猜的快一点。”
白昭根本是拼命的打法,丝毫不顾及端木蓉的道术,有时防御不及,她干脆对着自己身体就刺一剑——因为长生的力量,她自己刺下的伤毫无疑问地出现在端木蓉身上。
端木蓉心念电闪,瞬间明白过来,大惊之外更是忍不住想要大笑。
“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十一,准备了多久?”
白昭咧嘴笑道:“从我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那就是五年了。”端木蓉竟不再攻击,反而拍手赞道,“五年磨一剑,我输的不冤。想来公输家族出力不小,不知如今这些功臣在何处?”
白昭轻笑一声,“何必这时候讽刺我,既让公输家族做了这等事,又怎会容许他们活命。”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颤动,有点地方撕开了长长的裂口,宫殿摇摇欲坠,两人所站之处亦在摇晃,时而有瓦砾落下,四处传来倾倒碎裂之声。
端木蓉笑着叹了口气。
“幸而我只带了三千人进城。”
“是啊,我真希望几万大军都进来呢,那样的话,一个地震全部埋掉,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啊。不过就算是几千,倒也不错了,想来会随行保护你的都是精锐,对了,不知道张良啊陈平啊萧何啊韩信啊有没有跟着一起进城,若是都来了,恐怕你救人也要忙不过来了吧。”
白昭说到这里,突然再次拔剑攻过去。
端木蓉横剑一封,荡开长生,反手刺向白昭右肘。
白昭大笑着迎上去和端木蓉缠斗。
“秦人有秦骨,士兵皆不畏死,此刻留下的俱是我亲随,其余人等,我已经全部打发到关外去了。这咸阳地下早已被挖空,只要毁掉支柱,瞬间就会变成来日古迹,只能等人发掘出来了!”
端木蓉感受着地面的剧烈震动,心知白昭所言不虚,这里很快就会全部倒塌。
“你到底让公输家族掘空了多少地方?”
白昭对着自己脚踝刺了一剑。
“不多不多,也就咸阳城周遭十公里不到,但愿你没让大军驻扎在这个范围内,否则你回去了,也要面对故楚遗族哗变吧。真可惜啊,倘若反军头子是别人,一准会死在咸阳城了,到时候王离带军从关外杀回来,夺回天下也不难,偏偏是你,唉……”
端木蓉这才变了脸色。
“……你若拥立新帝,未必不能争霸。”
“与我而言,我只有一位王,可惜她已不在。我效忠于秦始皇是为白氏一族夙愿,若无陛下,无论是秦或是天下,与我何干?”
白昭猛地发力,一剑击退墨眉,将端木蓉往一道摇摇欲坠的横梁下逼去。
“陛下授我虎符,我知无法取你性命,但总不能眼看着你带兵入关中,开开心心地入主咸阳,否则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陛下!这最后一战,无论成败,我也算是努力过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端木蓉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湛。
“你宁愿葬身咸阳,全此忠义?”
白昭摇头。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令人难以站稳。
白昭脚下地面忽然裂开,她赶紧往旁边躲开,头顶却又落下横梁瓦砾。如此连跑带滚,她竟然一路退到王座附近,隔着断木砖瓦与端木蓉对视。
白昭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杀气和战意,就像昔日和室友打招呼一般微笑起来。
“温柔,去救其他人吧。”
端木蓉刚想开口,地面又是一晃,一大块屋顶掉落下来,直直砸向王座。
她眼看着白昭取出一物放在王座上,而后单膝跪在王座旁,下一秒,大片的阴影覆盖住了那一道身影,连同王座一起遮住。
地动山摇,那曾经令多少人眼红心热的至高尊位就这样沉进了地下。
端木蓉叹了口气,向着前方揖手为礼。
片刻之后,墨色流光冲出了宫门,一路向着城外飞去。
从半空俯视,只见整座咸阳城在轰隆声中沉入地下,山崩地裂,飞沙走石,不多时,往日庄严华美的咸阳城不复存在,恐怕真要等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去发掘,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完整的城池。
墨眉之上,端木蓉沉默不语,张良终是忍不住叹息。
“秦有白昭,秦之幸,天下之不幸。白昭效死于始皇帝,秦之不幸,天下之幸。”
端木蓉嗯了一声,忽道:“将来你若编史书,就把这句话写进去。”
张良并无异议,虽有些诧异,仍点头应下。
纵是敌人,白昭也值得史册一笔。
死而复生
白昭的世界在一阵宫殿崩塌山摇地动的隆隆声中逐渐变为一片黑暗。
落在身上的不知是石块还是青铜,在最开始的一阵剧痛后,白昭竟再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真奇怪啊……
从她来到秦朝开始,她一直保持着斩魄刀的解放状态——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但她很清楚,若她稍不留神,便会变成乱葬岗中无名尸体。哪怕她知道这种始终解放斩魄刀的状态会伤害身体,她也没办法停止,她需要“长生”转移伤害的能力。
从那时候开始,她似乎就很少受伤了,但是长生也仅仅只能转移伤害,对疼痛无能为力,甚至还会令她对疼痛更加敏感。几年来,她几乎体验过各种疼痛了,从断头到剖心,从双腿寸寸断裂到十指被锐利的丝网剖成碎屑,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光是这种疼痛就能致死了。
因为身上不会出现伤口,白昭有时候不惜以伤换伤,毫无疑问,她的策略是成功的,她活下来了,从无数的暗杀和明杀里活下来,从战场上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甚至得了“不死”的称谓。天知道那时候白昭多希望长生的能力是转移疼痛而不是转移伤害,每次战斗结束,疼痛都久久地残留在神经末梢上,身体仿佛还记得那种疼痛,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错觉。
无论多少次,白昭都无法“习惯”那些疼痛,每一次她都感觉到疼痛,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本身对疼痛的恐惧,感觉到那种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战场的急迫。
白昭依然能感觉到有什么落在背上,但她感觉不到痛,又过了一段时间,白昭觉得她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之前还在眼前晃动的色块也消失了,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阵疲倦涌上来,白昭心弦一松,终于不再考虑任何事情,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昭的世界沉入死寂的黑暗之中,再无一丝光明和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昭慢慢地在黑暗中醒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白昭感觉自己仿佛在水中,载沉载浮,她迷迷糊糊地随着水流漂浮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那么漂着,无需思考,也无法思考。渐渐地,白昭开始无法记起自己曾经的经历,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最开始并不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再后来,白昭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又不知道漂了多久之后,白昭连“我”的概念也丢失了,仿佛她本来就属于这里,是这无数水滴中的一员,不分彼此。
对没有意识的存在而言,一秒和一年并无区别。
时间变成了一种虚无的概念。
时间如此处的水流一般缓缓地流淌着,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什么撕裂了这一片黑暗,某处露出了一点亮光,紧接着,有声音传了进来。
那个声音从一开始的规律逐渐变得焦躁,许久得不到回应令声音的主人非常不满。撕破空间的口子逐渐缩小着,传进来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又过了一段时间,空中有什么凝结起来,形成了看不到的东西,向着无尽的水流抓去。
像是海中起浪一般,原本安静的流水突然卷起一道水墙。
有什么东西向着水墙狠狠地砍了下去,水墙被分成两半,紧接着那个东西从水中抓起一样东西迅速消失在空间裂口。
裂口急速缩小,整个空间再次归于黑暗死寂,流水也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缓缓流淌,仿佛从没有任何变化一般。
肤色苍白的青年双手扣着手印,指尖凝聚着一点莹白的光,口中低声念诵着什么,语速极快,几乎让人无法辨认每一个音节。他的脸上有着奇异的花纹,像是火焰的纹路一般走过眼周,与他那一身装饰着奇妙花纹的幽蓝长袍上互相呼应着,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