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在耳畔的低语,在额上留下的温热,那一刻,她抚不平心头的涟漪。
原来,这就是心不由己。
闭上眼眸,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有些乱了。
宫宴,设在近水的大殿,回廊曲折,借水望月,倒是多了几分清凉空旷之意。
一道脉脉水流,隔开了内外两席,却也相去不远,听得见看得着,歌舞亦是共赏。
因了白日里的那场变故,内眷里少了不少人,沈太后情绪也都不高,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说笑,黛玉领了太后身边的首席,这也是惯例,亦少不得应酬些奉承,赫连冰这个时候半因为场合如此半因为拘束,也就安静的坐在黛玉身边。
最末一席,是给了司徒娬儿。
司徒娬儿看着首座那袅娜清丽的身影,不觉眸中燃起一簇簇的火焰。以前,哪一次宫宴,那个位置不都是她的,那时候,她是京城的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太后喜欢皇后欣赏,同龄闺秀艳羡,现在,这些名号、赞誉,所有人的瞩目都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而她如今,只是个北静王府的侧妃,侧妃,只是说的好听点罢了,其实也就是个妾,若不是今日人太少,她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种大宴。
若不是因为皇帝压着,恐怕,水溶连个侍妾的位置都不会给她。
而那个女子呢,水溶虽然从来不说,可是她不是瞎子看的出来,水溶不娶便罢,若是要娶王妃,那就只能是那个人。
凭什么,为什么!自己哪一点不如她!
想到这里,那股妒意越发的按捺不住。
今日,她故意透过底下的婢女放了假消息,说水溶会去猎场,算准了这个傻乎乎的小公主一定会拉了黛玉去。
那样的话,黛玉就算不死也会受伤,可谁能想到,水溶没有陪着皇帝去山里,而是正好去了猎场,正好赶上救了她!
真真可恨。
司徒娬儿用力揉着手中的帕子,喉咙梗动了两下,这时候,一个朗朗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来自,不远处的男子坐席,司徒娬儿回过神来,循声望了过去。
歌舞已经撤去,赫连冲起身,径自跪倒,一句话,却是令座中人都惊了一跳。
“赫连冲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臣,想向皇上太后,求娶容慧郡主为妻。”
风百转啸过,带起水面一层一层的涟漪。
宇文祯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丝丝的收起,冷了下来。
宇文恪轻轻的皱起了眉。唯有水溶,仍是唇角从容优雅的一丝淡笑,轻轻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宗越在他身后却看得出来,王爷的握着的杯盏的手在加力,那玉盏之上已经生出龟裂的浅纹。
女宾席上也是一片静默,赫连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太后眯了眯眸,先是望了黛玉一眼,在宇文祯斩钉截铁的说出不行两个字之前,抢先道:“本宫没有听清,少汗要求娶的是哪一位……”
宇文祯的话被堵住,不觉眸中一沉,心中有些恼火,母后她要做什么。
赫连冲这次又抬高了声音道:“太后娘娘,请允许微臣求娶容慧郡主为妻。”
这一下,再也不会有人还没有听清他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的击着黛玉的耳鼓,袖边,她的小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太后皱皱眉:“你可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人,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视她如亲女。”
“臣知道太后爱郡主若明珠珍宝,若得娶郡主为妻,必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有生之年,绝不负郡主一分一毫。”
这里,宇文祯嘴角噙着一丝淡笑道:“赫连冲,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郡主不但是太后的女儿,也是朕的妹妹。你要娶她,就不怕朕不答应?”
赫连冲朗声答道:“当日微臣入京,便向皇上提出联姻之事,皇上当日曾答微臣,京中若有中意的闺秀,便可求娶,如今微臣斗胆表明心迹,微臣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便是容慧郡主。”
赫连冰再也忍不住,噌的一声站起来:“哥,你不能这样……”
赫连冲看了她一眼:“怎么,冰儿,让林郡主做你的嫂嫂,你们可以时常相见,这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赫连冰担忧的望了水溶一眼。
赫连冲不等她可是完便道:“这件事,不用妹妹你操心了,哥哥自有决定。”
沈太后望了黛玉一眼,黛玉微微蹙眉,将目光转开。
宇文祯暗地里皱了皱眉,目光逡巡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落在水溶身上,见他只管淡然不惊,微微笑了一下:“赫连冲,你是一片诚心,只恐朝中有人不肯。”
“哦?”赫连冲似乎有些不解:“难道郡主早有婚约?”
“这倒是没有。”宇文祯摇头道,一面再次无意的扫了水溶一眼。
“既然如此。当日皇上金口玉言说但京中未嫁之闺秀,若有中意的人选,便可向陛下求娶,难道皇上要言而无信!”
宇文祯冷冷一笑:“这话说的,朕为一国之君,怎会言而无信,可是……”
他故意将语速放的很缓很慢。
宇文恪皱眉,他和水溶坐的很近,很明白宇文祯是在逼水溶,赌水溶不会坐视这件事。
静默,气氛陷入僵局。
那赫连冲朗声立眉道:“难道有人想要阻止,皇上,我们达斡部有一个规矩,若是两个男子同时中意了一个女子,那就要一决高下,赢的那个,才有资格求娶。若有人不答应,大可与冲一分高下!若是我败了,心甘情愿的认输。可是如果我赢了,便请皇上为我和郡主,赐婚。”
宇文恪眉间一凛,已经完全明白了宇文祯的用意,这完全就是一场戏,宇文祯早就知道这件事,恐怕也是他建议这赫连冲当众求旨。
宇文祯的矛头指向的不是黛玉,而是水溶。
水溶的伤,他已经透过欧阳绝得知一二,他在北疆这几年,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又为极寒所伤,内力已经亏减,更何况这几日接连受伤,如若一旦和赫连冲动起了手,按照赫连冲的脾气,一定不会留半分余地,恐会加剧内力的损耗。
这阵子,宇文祯对这件事恐怕也是有所怀疑,所以这一次根本就是试探,或者说想要置水溶于死地!
这个好兄弟,替他挡了多少风浪,这些年,若非他从中运筹帷幄,恐怕他宇文恪早已倒在了明枪暗箭之下。罢,这一次,就换他来,替他挡下着一刀。
想到这里,他微微欠身而起,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人始终是快他一步起身,一贯的平静,从容不迫,悠然清冷的开:“赫连冲,你当真要娶林郡主么?”
宗越大惊,一声王爷被水溶冷厉的目光生生的遏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白衣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萧寒如冰,站在了赫连冲的面前,水溶的嘴角仍带着一丝温雅笑意。
他的眸色沉静,如高山上皑皑的积雪层冰。
“正是。”
水溶挑眉,轻轻点头,话锋却陡然转做锐利:“那,你要先过本王这一关!因为不巧的很,今夜,本王也要向皇上太后请旨,赐婚。”
他负手而立,纯白的衣角迎风轻飏,如纷然而落的雪,仍是那么的优雅却透着岿然,目光自始至终未看黛玉一眼。
“好!”赫连冲看着水溶:“不过,北王,你我相识多年,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你的身手我知道,但是这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一伸手,有人给他递上一把金纹缠护刻着图腾的直钢刀,剑柄上一枚硕大的翡翠闪着耀目的光:“北王,请。”
水溶仍是静静的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身形岿然,如山,如静水,深邃的眸潋滟着逼人的锋芒。
赫连冲拔刀,刀锋晃过夺人的光,第一剑,便先声夺人霸道刚烈,占尽上风。
水溶敛息凝神,看似无招,可是在赫连冲刀锋逼近的一瞬,却忽然出手,他这一出手,便是剑光雪落,众人才知何谓以逸待劳,何谓无胜于有。
那一柄剑,在他手里有了灵性,有了生命,人剑合一,森冷的白光于剑气吟哦之中流转蜿蜒,凌厉逼人,转以柔韧细密捕捉赫连冲的大开大合中的疏漏。
可是,唯一的缺憾,是力道。
宇文恪等都看的出来,那不是不能及,而是不得已。
他的内伤很重,若以力拼之,不过百招,必然力竭而败。
宇文恪面沉如冰,手握的紧紧的。
虽然知道,水溶的性情使然,便是宁肯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也绝不会输--那个女子,他已经看得比生命还重,可是,还是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就算水溶无力支撑,他也会上去阻止赫连冲。
哪怕为此,将所有的底牌暴露,在所不惜。
一刀一剑,在半空中锵然相撞,绽开了微蓝的火光。
两个人,都在全力相拼。
而那个女子,却若离于漩涡之外的淡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