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颇不掩些疲倦颓然。
水溶进得内殿时,明黄龙袍的皇帝两鬓已然斑白,手肘撑在御案之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当今皇帝宇文世泽,是大周立国定鼎之后的第二位君王,年号隆安,廿岁为帝,此时已经过天命之年,共七子,其中嫡出的一个是太子宇文承彦,另一位便是四子宇文祯。
隆安帝又揉了揉额角,似乎勉强压抑了一下,却忽然拍案道:“荒唐,简直是荒唐!他是朕的嫡长子,是储君!竟然做出这种事,令朕颜面何存!” 说着压着声音咳嗽起来:“哼,魏王还给他求情,为他在朕的宫外跪了一夜。说若朕定要他代太子于城外迎接使团,他唯死以明。看看,朕这两个嫡子,哼!”
水溶微微一垂首:“皇上看起来气色欠佳,不知有没有传御医看一下。”
“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啊。”隆安帝长叹一声:“找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水溶微微一笑:“此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议。”
“朕知道,你是不轻易道人短长的。”隆安帝那手边的茶水压了压咳嗽:“朕子侄辈的,也唯有你随了你父亲,纯直不阿,所以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水溶道:“陛下,有道是父子连心,魏王殿下在外头跪了一夜,想必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臣想说的,就一句,大局为重,宥东宫之过,彰魏王之德。”
几句话却将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压了过来,隆安帝眉间缓缓舒展,起身:“也罢。就如此罢。”
翰林即刻草诏,赦东宫之禁,令太子即刻往城外迎接西羌使臣,同时也对魏王孝悌德义大加称赏,并有赏赐颁下。
一场风波暂时便被压了下来。
从建章宫出来,怀政门外,水溶再一次见到了宇文祯。此时不再跪着,而是站在风口里,大风将他挺括齐整的王袍带起猎猎之声。
“魏王殿下!”水溶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北王。”宇文祯嘴角微弯,面皮却仍是紧绷的:“多谢北王一锤定音,解了本殿的尴尬。”
“不敢。还是殿下,以退为进,贤名远播。”水溶温润笑意也仅仅止于嘴角而已。
“呵呵。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太子殿下这次定要好好相谢北王。”宇文祯眸中锐利,紧紧盯着他。
相视间,寒意迸射飞溅。
“呵呵,太子殿下恐还是感激魏王殿下更多。旨意在身,恕难迁延。殿下,承天门见。”水溶眉睫一敛,淡笑,拱拱手,衣角轻掠,离去,一贯的优雅不迫。
银色蟒袍泛起一阵冷冽寒光,如一柄利刃死死的楔入了宇文祯的眸中,他死死的攥着拳头,指节微青,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承天门上禁卫戒备已经安排好了么?”
“回殿下,都安排下了,万无一失。”
宇文祯点点头,望着视线尽头,那白衣消失的方向,正有阴霾滚滚卷来。无形的压抑迫着心弦,似一不留神,便会崩断。
这次,皇帝委他约束宫闱禁军,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是一点都不能松放,太子这件事,看似与他无涉,实际上,皇帝诏书里的褒奖,已经令太子党恨极了他,若是再出一点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能有一点闪失!
!
第四十一章 血色狰狞
激烈的打斗之后,承天门城楼上,已经被一片狰狞血色浸透。
宇文祯脸色发青的将沾了血的剑猛然回鞘,看着人事不省的水溶被人抬下城楼,白衣上是大片的鲜血,淋淋漓漓,他膝盖一软,跪在了隆安帝面前:“儿臣护卫不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阵发懵。
怎么也闹不清楚,怎么会有一批杀手混入西羌国的使团之中,这些人,突然在近距离发难,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仓皇布置人手护驾,却为时已晚。一个刺客晃开他,根本没碰到他一根指头,便将一根弩箭射向皇帝。
一瞬间,他触及了父皇那惊疑的眼神,周身冰凉,便知道自己失算了,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危急时,一道白影挡去了那支箭。
是水溶!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此刻,他的父皇,那喷薄着滔天怒焰目光正死死的钉在他的身上,甚至还掺杂着疑惑和不信任。
果然,皇帝冰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道:“虞清方!”
“微臣在。”
“自今日起,皇城卫由你暂领!”
“臣领旨!”
一盆凉水,自脊背浇下,宇文祯只觉一片冰冷,恨意填膺,父皇果真是怀疑了,宁肯相信异姓 王,也不肯将皇城防卫交给自己。
“父皇……儿臣……”额头重重的落在地上。
“什么都不必说了。”隆安帝冷冷道:“给朕通知太医院,全力以赴医治北王,若是有一点差池,提头来见!左右威卫、飞骑营,会同京畿卫,全城搜捕刺客踪迹,务必将太子救回!从三品以上,会体仁殿。”
说完转身便橐橐的下了城楼,对那位深深信任和欣赏的儿子,他没再看一眼。
宇文祯用力握着拳,嘴角紧绷,如冰的瞳仁里无数情绪正蠢蠢破冰。
完了,全错了。
如今连他故意以退为进的那步棋都错的离谱,他应该去城门外,那么现在扣在对方手里的人质应该是自己不该是太子!
可是,现在,怎么办!
体仁殿历来是朝臣集会之用。此刻,水溶也在内殿,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在这里进进出出,焦急的商议着。
而外殿,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隆安帝面色如镔铁一般,一言不发,三品以上大员们战战兢兢的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竟然有一个老臣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直接胸口发闷晕厥过去,被扶下去休息。
宇文祯跟随而来,跪在当地,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开始暗暗思忖事情的前因后果。
中书令陆明桓已经开始发难:“今日之事,着实令人吃惊,不过当务之急,是确保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才是。臣以为,西羌小国,恐怕没有这个胆子与我大周为敌,恐是在路上,便为人掉了包……”
“立国至今,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管如何,皇城卫应对不力,是有目共睹,令陛下、储君身陷险境,这点责无旁贷。若非今日北王舍命救驾,国祚危矣。”
“如今太子殿下于刺客手中,委实堪忧……”
魏王党都在暗暗着急,却是一毫办法也没有。这个圈套设的极其精妙,根本无从辩起,之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党们一句两句,落井下石,那架势,必要置魏王于死地。
正在这时虞清方急急走来:“皇上,万千之幸,太子安全回宫。”
一句话,倏然又令殿中,风云变幻,情势急转,太子回来的太快,以至于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太子党忽然哑声。反倒是那些魏王党长长舒了口气。
“才不过一个时辰,太子便无恙回宫。当真是吾皇福佑,社稷之幸,大周之幸。”
这句话听起来寻常,细想却十分微妙。才太子那一方,发难太过,失了分寸,反倒是容易让皇帝怀疑有倾轧之意。
隆安帝面色更加阴沉不定,一言不发,这让众臣心中更加没底。
此时,宇文承彦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一身狼狈,全无储君风采,咕咚一声跪倒在宇文祯身旁,涕泗横流:“父皇安好。儿臣无能,不能及时将消息传回,令父皇受惊,虽万死难辞。老天保佑,北王忠肝义胆,身手过人……”四顾一番,似乎此时才发现:“不知北王……”
宇文祯终于开口:“太子殿下,北王舍命救驾,以至于重伤!太医正在后面为北王医治。”
宇文承彦似乎是十分吃惊:“什么,北王受伤了?北王的剑法在京城亦是前茅,区区几个刺客,怎就会受伤。”
“老臣也觉得奇怪。那个距离上,凭北王的身手不至于挡不开吧。”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适时响起,是忠顺王宇文奎。
疑点由此再次翻转,难道,此事与北王有关?
隆安帝眉峰一拧,正要说话,太医令擦着汗走上来跪地瑟瑟发抖:“皇上,老臣,老臣无能……”
隆安帝脸色一变,声音微沉:“怎么了。北王情形如何!”
太医令擦了擦汗道:“北王身上中了一种奇毒,老臣看不出是什么,以至于箭伤之后,脉息全乱。而且,而且老臣在北王左臂上发现了另一处未愈合的箭伤,两处金创极近,又逆及心脉。蹊跷的是,这两处箭伤形状力度都完全一致……”
隆安帝脸色更加阴冷:“怎么会这样。北王上次不是熊罴所伤么,怎么会变成金创。”
这时一位武将犹豫了一下开口:“皇上,臣是习武之人,知道若是习武之人受伤,必调集周身真气保护心脉,北王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内息全失而至。”
内力全无!这无意于一个惊雷震得所有人都骇然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