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怪的是,母妃只见了她一面,怎么好似就什么都知道了一般。
任是宇文恪多么睿智却也想不到几年前,江妃早就和冰儿见过面了,所以,此刻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时候已经过了二更,而压不住的咳嗽声仍断断续续的的从房中传来,房中只点了一盏灯,摇曳不明。
高热让赫连冰的双颧都染了红,口干舌燥间只想要喝口水,身边却无人支应一声,只好昏昏沉沉的自己撑着起来想要倒杯水。
一来光线太暗,二来她也是病中脚软,才去拎桌上的壶,没拿稳,热水洒了出来,正好烫了手,下意识的一缩手,砰的一声瓷壶坠在桌子上,将壶嘴磕下来一块,又往桌下坠,她急忙伸手去抓,只被瓷壶的豁口割到了手,血珠顺着手指滴了下来,而那水壶还是顺着桌角滚下去,跌了个粉碎,水也不用喝了。
什么都跟她别扭。
赫连冰好生丧气,晕的更加厉害,身子一软,却并未摔倒,而是被人环接住,不觉一怔,抬头,是他。
宇文恪却已经将那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将血吮去。
温热的感觉自指尖传来,赫连冰脑海里一空,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耳畔传来轻责:“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的手仍旧留在他的掌心。
那白皙的小手并不似年轻女子的细滑,指腹,掌上,都有些许微粗的茧,想起水溶告诉他,她曾独身跑到极北的地方,不觉喟叹一声,感觉她的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便赶紧将她抱回床上,伸手轻轻试了试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心打结:“都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叫人,还要自己逞强。”
“那也是我的事。”赫连冰声音沙哑:“不用吴王殿下费心。”
虽倔强,却因发热没了锐气,这个时候,也只是个令人怜惜的小女孩。
宇文恪看着那病的昏沉无力,却仍固执的绷得紧紧的小脸,低低的叹了口气,将被子给她盖的严实,起身出来,把手下叫过来:“去烧一壶开水,另取一盆凉的井水来,另取些棉纱,一起送过来。然后,再请个大夫来,就说本殿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叫他配几幅退热的药,熬好了送来,不过,本殿不习惯用枳实等疏散太过的东西,其他的斟酌着来罢。”
手下答应着,却悄悄的看了眼他们的殿下,奇怪了,殿下也不像是风寒发热的样子,既然有头痛脑热,又不叫人来诊脉,越想越是一肚子疑惑,要走,宇文恪却忽然又转身道:“等等,送药的时候再配点蜜饯。”
啊?
手下更加一头雾水,殿下什么时候吃药还要吃蜜饯?却仍是照着宇文恪的吩咐去办差,不多时,热水井水棉纱都送过来,药还要等一会儿。
赫连冰便强挣着要坐起:“我自己来。”
“好好躺着!”宇文恪道,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她的肩头,不令她乱动,然后将一汤匙水吹的微凉,凑在她的唇边。赫连冰垂下眼眸看着那水,又抬头看看宇文恪,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水喝下去。
一杯水饮下去,喉咙里的干渴也就好了些。可是谁也没开口说什么, 满室,只能听到烛台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
宇文恪一块帕子浸了冷水,拧干,压在她的额上,接着拉过她的手,将一种绿色的冰凉冰凉的药膏抹在了她被烫伤和割伤的位置,又用棉纱细细的缠了一圈,抬头见赫连冰缩在两床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和一双亮汪汪的眼眸看着自己,不觉微微一笑:“看我作甚。”
赫连冰将目光转开,低声咕哝道:“谁看你。”
这一刻,似乎她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鲜卑小公主。
宇文恪便将她的手塞回被子。这当口外面传来声音:“殿下,药熬好了。”
宇文恪并不令人进来,自己出去把药端进来。
可是只喝了一口,赫连冰已经口苦的皱起了眉,瞪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就是不下口。
宇文恪挑眉轻笑道:“怎么,堂堂鲜卑都叶护,还怕药苦。”
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赫连冰没多少力气和他斗嘴,咬咬牙,一气儿将药灌了下去,然后苦的眉心都拧起来了,这时一块蜜饯递在了她的唇边:“吃了嘴就不苦了。”
声音低沉里带了几许温和。
赫连冰心中怦怦的跳着,小心翼翼的张口将蜜饯噙在嘴里,拿舌尖小心的舔着吃。
那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取代了药的苦涩,很甜,一直甜在心里,扒着被角望着他:“谢谢。”
“这句话,该我来说。”宇文恪叹了声,望着她,眸中有几分复杂。
“我不要。”赫连冰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要你的谢。”
“我知道。”宇文恪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仍然很烫,叹口气道:“好了,这些先不要说了。赶紧睡一觉,发一发汗,若明日早上能褪了热就好,若不能退热,就真要找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了。”
赫连冰道:“那你呢。”
“等你睡了,我就走。”宇文恪笑了一下,将被角掖好:“快睡,要不我现在就走。”
“谁管你走不走。”赫连冰说着,却赶紧将眼睛阖上,因确实病的不支,很快也就睡了过去。
可是,宇文恪却并未离开,只是守在榻前,隔一段时间,便将她额上的帕子换掉。
就这样,天亮的时候,赫连冰的热度总算是褪了下来,他这也才放心,一时有人来报事,方才出来。
待赫连冰醒来时,望着空空的房中,回想起昨夜的情景,不觉微微的笑了一下。
房门却再度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却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脸和蔼的笑:“小将军醒了。”
赫连冰怔了怔:“你是……”
“我啊,是江妃娘娘身边的嬷嬷,你叫我素青姑姑就是。”素青笑道。
赫连冰哦了一声:“素青姑姑,寻我有事么?”
素青道:“是江妃令我来,照顾小将军的。”
赫连冰再度啊了一声:“你来照顾我?”
“是啊,赫连公主难道有什么不方便?”素青笑了一下,带了点深意,于是赫连冰脸红了红,不做声了,看来,有人将她的底都交代了。
素青已经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赫连公主,听殿下说你热度才退,要用点清淡的粥才好。”
“是他说的?”
素青忍了忍笑,点头,看着赫连冰眸中的欢喜,看来娘娘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这位小公主,除了年纪小点,其他的跟殿下倒也相配。
这一夜,安平城中所有的细作都被肃清,宇文恪也真正松了口气。
虽然战事紧急,又是在荒僻的县城,这个除夕并没有素日在宫里那般的盛大,可是因江妃来了,宇文恪也在身边,隆安帝亦是觉得宽怀不少,和前两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一盏清烛,几碟精致的菜肴,再加上一壶陈酿,只是三人对坐,却似普通人家那般的其乐融融。
“这个水溶啊,这个时候,怎得也不分个轻重缓急,这个时候,居然跑到济城去。”
水溶忽然舍下大队人马,只身北上,理由找的却是相当好,不会落下任何话柄,只是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隆安帝。
宇文恪笑笑道:“父皇,是儿臣令他去的。北军是灏之一手拔起来的,裴兆那几个人,也只有灏之去了才压的住!”
“行了,你也不必给他打掩护,朕知道,他的媳妇在济城,赶着回去过除夕的。”隆安帝说着吹吹胡子,瞪了儿子一眼。
宇文恪亦笑了一下:“瞒不过父皇,灏之他,旁的都好,就是这个……”
隆安帝补充道:“儿女情长。”
宇文恪接口道:“不过倒也没有英雄气短,这父皇可以放心。”
隆安帝微微一笑,有些深意的望着宇文恪:“恪儿,你倒是很了解他。”
“是。”宇文恪怎听不明白隆安帝话里的意思,从容正色道:“灏之和我甚过手足,儿臣了解,也信得过他的为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身居皇室,最难做到的就是信得过三个字,你能如此说就很好。”隆安帝眯眸叹道:“水溶才分过人,世人所难及,朕倒是想起来,当年如海和朕说起他,说此子若成,出将入相,竟是一点不错--如海说的话,也都是句句应验。”
说着,他望着宇文恪,眸中有些复杂和感慨,一步步走来,竟还是走到了这里,虽然这个儿子的血统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结--所以当日给他起名为恪,恪者,本分也。可是,现在不得不说,他的这几个儿子,也唯有这一个才堪大用。正像是当年林如海所言--德才兼备,气宇宽宏堪为大任者,唯三皇子尔。
再想到当日宇文恪诞日,紫微帝星临于寝宫之上,大概有些事,是老天早已注定的了。
惊风吹落星如雨 第二十九章
既然,天已经注定,便也只有顺从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