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和荆王宇文景历来不亲近。父皇曾有立他之心,可是圣旨却在最后一刻付之一炬,这些事,水溶早就探听到了,那次其实正是被荆王一语否去,而在此后宇文祯夺位时,又是多得他的助益,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这二人之间,也生了不睦,那就何妨将这不睦再抬高一些?
展昶走近身后,迟疑道:“殿下……”
“不过是把他想要的话给他罢了。”宇文恪道:“这个时候,谁都看不清楚,可是任谁也是心知肚明。”
“那万一……”
宇文恪微微一笑:“我正要他知道。”
展昶眉峰耸动了一下,忽然背后有点冒汗,那刚才,殿下的那一揖,是做给人看的?
宇文祯的眼线,近不了前,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能远远的看到,那……
次日,便是太上皇寿诞的正日子,整个上阳宫都是扎彩飘带,清早,朝臣皆至,在宇文祯的带领下,入寝宫拜寿。
太上皇被扶至正殿,主位正坐,接受群臣叩拜。
他的身后,是一个由一百零八颗鸽子蛋的夜明珠镶嵌而成的双面寿字底是纯金而成,两侧系着彩绸,红的犹如凝血。
这是宇文祯早一个月便令人打造,不惜糜费,撑足了面子。
说是寿宴,可是太上皇眼下的身体状况,哪里能够支撑,不过受了拜,尽礼而已,仍然由太后陪着,在殿内休息。
寿宴自然是以宇文祯为首,君臣皆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做足了一团和气的模样。
而宇文恪,则领了皇帝左手边的第一席,右手边首席,自然是宇文景。
“三哥,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没有。”宇文祯的语气里透着十分的关切。
“谢陛下关心,都无碍了。”宇文恪敛眸,微微欠身道:“不过太医叮嘱,不能多饮。”
“这是自然。”宇文祯道:“说起来,那日还真是多亏了三哥赶的急,否则,实在不敢设想,想起来,便令朕后怕。”
“本分而已。若是陛下在,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如此。”
宇文祯的笑声就有些干:“这是自然。”
正在这时,底下的宴席上一阵骚动。宇文祯皱眉道:“怎么回事。”
“皇上,外头几位将军都中了毒。”
“中毒?”宇文祯豁然一声站了起来,满脸的恼火和惊愕:“怎么可能。”
只见,殿内的几席,也有人忽然口吐鲜血,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连带着其他暂时没事的人也开始杯弓蛇影,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宇文恪扫过一眼,这倒是,巧的很,微哂一下,抬眼,宇文景也端着酒杯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他很快便向宇文祯道:“皇上,毒发的都是武将。”
几乎是踩着这句话的尾音,四面杀声骤然大作,连带着是匆忙的喝喊:“有刺客,保护皇上!”
黑衣刺客源源不断而至,而且是直冲宇文祯而来,势头锐不可当。所有的文官,都是脸色惨变,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侍女们尖叫着躲闪。宴桌在打斗中碎成了齑粉,果菜散落,酒壶酒盏翻倒,琼浆玉液和着血涂了一地。
好好的一场盛宴,变成了血腥的屠场。高坐主位的三个人,却都是面色各异,任凭打斗血腥就在眼皮下蔓延,谁都没动一下。
邹淮带着皇城卫飞快赶来援手。
“末将护驾来迟。”
“朕要活口。”
“是!”
须臾之间,情势陡然急转之下,刺客被压了回去,不多时,果见邹淮扭着一个黑衣刺客走进来,推跪在皇帝的面前。
“说,你们是什么人。”宇文祯咬牙道,眼角的余光望向宇文恪。
宇文恪察觉到,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好戏。
黑衣刺客并没有理会,却忽然转脸向宇文恪:“殿下,我等无能。”
这一句话,令所有人脸色勃然而变,都望向了宇文恪。
说着就要咬舌自尽。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在这时候出手,踢起脚边的一只苹果,击中了那黑衣刺客的下颔,力道精准,那黑衣刺客的下颔被这突入起来的一击打脱了环。
这一击不是来自别人,正是宇文景。
宇文祯目光闪了闪,望过去,宇文景一脸严肃:“事情还没查明白,怎可容他自尽。”
戏码似乎有一丝偏离轨道,宇文祯心中的疑窦越发深了,然后道:“叔王此言甚是--吴王,朕需要你解释一下。”
“不必解释了。”宇文恪环顾众人,微微一笑:“我来替皇上把话说完,皇上是要说,微臣好大的胆子,携兵马入宫,逼宫谋反,是么--”
他豁然起身,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
“来人!”宇文祯刚要开口,却见宇文恪是走向了那个黑衣刺客,邹淮上来要拦,可是他的武功终归快不过展昶,被拦了下来,交手,几下,却全不得上风。
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长史,武功居然这么深。
宇文恪微微一敛衣,将匕首塞在了刺客的手里,然后一手便揪起那刺客的衣领:“你既然是我的人,给你匕首,杀了他--你敢不敢。”
他的手回指向宇文祯。
“宇文恪!你好大的胆子。”
宇文恪目光一瞥,根本是蔑然,然后一脚将那刺客踹向宇文祯面前:“匕首在你手里,你冲上去,杀了这个昏君--既然你说是我的人,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语气,咄咄逼人。那冰冷的目光,分外令人肝胆俱裂。
黑衣刺客摔得昏昏沉沉,摸索着匕首,却是分毫动弹不得,刚才根本是有人混乱之中封了他的穴道,现在,他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
宇文祯万万没料到,宇文恪会如此。
沉寂,无声,凛然而立的男子,霸烈狂傲,那光芒灼的人睁不开眼,却又移不开视线。
他目光扫过之处,无人敢和他相对。
而此刻,他身上的龙袍,却就像是个笑柄,一瞬间,怒意填塞,猛然起身,与他相对:“来人,给我把这个谋反的逆贼拿下。”
“呵呵呵。”宇文恪朗声而笑,笑声震荡的整个大殿檐梁都在颤动:“宇文祯,你听好了,若有一日我反,亦不是我要反,而是被你逼的不得不反,来人!”
唰的一声,藏在暗处的宇文恪的手下的精兵强卫现身。
宇文祯心中短暂的一骇:“就凭你那几个人,想要逃出去?”
“是不是这几个人,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别忘了……”宇文祯阴沉的笑了一下:“你不是最孝顺的么。”
宇文恪眸中一锐:“母妃……呵呵……”
正在这时,太后身边的内侍擦着汗跑了过来:“皇,皇,皇上……太后……”
宇文祯心中一沉,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脱出了控制之外,难道还有意外?
“太后怎么了?”
“太后……”
“太后在这里。”
帘子一挑,沈太后被用刀子架在脖颈上,推了进来,而挟持沈太后的人,竟然是……
那人穿着江太妃的衣服,可是,那张脸,却并不是江妃的脸,而是一张年轻的,完全陌生的面容,对逼上来的人露出个森冷冷的笑:“别乱动,我这刀子可不长眼。”
“你不是江太妃……”宇文祯一阵晕眩。
“抱歉,皇上,母妃已经在回楚州的路上了。”
“你……”宇文祯不禁就倒退了两步:“宇文恪,你卑鄙。”
“卑鄙?这两个字,该送给四弟你!”宇文恪冷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将我的母亲扣在庵中四年,我请沈太后送我一程,这很公平。”
一声尖利的鹤唳在半空中响起,这是水溶的人放的消息,外围扫清,接应的人已然就位。
“阻我者,杀!”宇文恪一抬手,比起一个手势。
倏然之间,殿中的灯火扑朔一下,尽皆打灭。
一场混战,血腥无边无沿的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整个上阳宫都如同被浸在了血中。
等宇文祯追出上阳宫外的时候,四周都是山岭,乌幢幢的一片,哪里还见人影。
宇文祯气的几乎胸膛都要炸开:“给朕听着,不计一切代价,给朕抓住这个逆贼,把母后安然无恙的救回来。”
“是!”
邹淮正要带人离开,这时候,又一个惊雷劈头炸了过来。
“皇上,不好了,京城大乱。”
“怎么回事?”
“有暴民四处点火,焚烧了刑部大堂、顺天府,大理寺……”
“宇--文--恪!”
冲天的怒气,震荡在夜空之中。
黑暗处,宇文景嘴角撇开一个阴沉沉的笑。
如果说,水溶北上,是放虎归山,宇文恪此番脱身,便是名符其实的蛟龙归海。
宇文恪终归不是宇文祯,并没有多难为沈太后,脱险之后,便令人将她送回上阳宫。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带着人紧密南行,因为知道官道之上,宇文祯必然安排下人,所以便拣偏僻的道路而行,两行竹林高拔数仗,遮空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