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宇文祯亲自在各宫的小太监里挑上来的。那时候,这小夏子被其他宫里的大太监欺负,生打跛的了一只脚,宇文祯亲自出面,给他解围,后来便留在身边,赐给他一个忠字,成了太监总管。
他算不得最聪明的,但因是宇文祯一手提拔上来的,胜在忠心不二,这种贴身用的人,若是选太精明的,那会让他觉得睡觉都不踏实。
夏忠出去,将佛尘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微微的舒出口气,身后的小太监讨好的道:“干爹,既然皇上不用干爹伺候,干爹到茶房里,来杯茶暖暖?”
虽然他的年纪,比夏忠也小不了多少,可是一口一个干爹叫的丝毫不觉难为情,这也是宫里的常见戏码,不足为奇。
夏忠瞪了他一眼:“什么地方许你这小崽子混叫,看欠打。”
说话的语气,十足的倚老卖老。
小太监涎着脸,继续要说什么。这时,一个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忠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便几步下了台阶,堆起笑脸来道:“杂家给邹将军请安了,皇上吩咐了,若是将军来,不必通报。”
来人邹淮,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容冰冷,目光如鹰,浑身都溢着骇人的冷气,此时,他看到夏忠,也只是略点一点头,目不斜视而入。
小太监有些不服气的道:“这个邹将军也太狂了,不过是个新科武状元,居然敢对干爹不敬。”
夏忠只宽厚的笑笑:“习武的人难免如此。臭小子,别岔开话,你的好茶叶呢。”
“干爹这边请!”
邹淮一直走到殿外,才道:“微臣邹淮奉旨见驾。”
“进来。”
“是。”
邹淮不是躬身,而是抱拳,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带了些许的江湖气。
他是许家倒台之后,由兵部武举考试拔上来的武科状元,直接由皇帝恩旨,入了兵部学习了不过一个月,便升了兵部侍郎,同时握了京畿护卫之任。
这个人的出现,曾经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议论。因为按照大周的兵制,若要领兵部员外郎以上的职务,至少要在边关历练两到三年,才能入兵部,可这位新课武状元几乎是在半年之内,就有了这样的提拔,实在是快的令人咋舌,而皇帝却是对他极其信任。
一并被提拔的,还有武举榜眼陆渊,探花翟耀,虽然不及邹淮,却也是近半年来朝中的红人。看来历,都是有根有基,家乡籍贯俱可查察,可是旁人看不到的,是他们的真实身份。
宇文祯目光里多了几分得色,急不可耐的问:“怎样!”
“皇上,水鬼失利,全没。”
邹淮并未带来他想要的好消息。短短的几个字,令宇文祯目光簌簌一跳,双手压在案上,一字一顿道:“可恶。”
深沉莫测的眸中,寒光迸溅。
这一次,重金遴选了一批杀手,精心布局,没想到还是让宇文恪破掉了。这个人,如今竟然羽翼丰满到了这个地步,如今,真可谓养虎为痈。
邹淮只是低了低头,并未做声。
宇文祯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意缓缓压下,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吴王现在……”
“赴京途中。”
“带了多少人?”
“十几人的护卫。”
“才十几人?”宇文祯眯了眯眸,嘴角扯了一下:“恐怕不止如此。不过,不怕他来,就怕他不肯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端起桌上的盖碗,啜了口茶汤,徐徐的暖雾里,他的眸色变得阴晴不定:“如此,按照之前的布置,立刻派人到城外,接江太妃入宫,安排好了人手,决不允许再有差池。”
“是。陛下。”
“还有,京城四门之内的人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去。宫里事情一成,宫外城外一起动手。”
“是。”
“下去吧。”
邹淮一举一动都带着些不同于朝中人的利落,单膝一跪,道了声告退,便要退了出去,可是宇文祯却忽然叫住他:“若令你带兵应付裴兆,如何。”
邹淮目光垂了下来:“眼下,只有三成把握。”
宇文祯目光锐了一下:“下去。”
“是。”
宇文祯默默的盯着灯影,眸中仍是阴沉莫测。宇文恪和水溶,任何一个人倒下,无疑都是去了另一方的臂膀,是好事。
想到水溶,他不觉心中火苗乱窜。
自从到了北疆,这人是翻云覆雨,所有的手段都用到了极致,甚至,逼的自己不得不将许皇后的一族处理掉。
不过,这倒也是成功的令他将许家把握已久的兵权收了回来。虽说,令许多人心中气不平,现在看来,也已经压了下去,他一力提拔的几个人,已经掌控了京畿内外。
只要这一次,将宇文恪拿下,剩下一个水溶,也是独木难支,兴不起什么风浪。
邹淮现在的三成把握,到了那时候,应该会有五成以上。
而要拿下宇文恪,他手中最有力的一张牌,是那位江太妃。
同一个夜晚,木鱼声声不断,回荡在安静的寺院之中。
空寂的大殿之中,观世音仍手托净瓶,悲悯的俯身望着脚下阖眸虔诚诵经的妇人。
妇人一身缁衣,头发以一根素钗挽成极简单的发髻,两鬓微微打了几丝霜色。
可是岁月的留痕仍然无法泯去她周身的气度,她仍然是极其高贵的,纵然是卑微的跪着。
一篇经文诵完,她缓缓的睁开眼眸,静静的望着观音塑像。
这时,一个年纪亦相仿的妇人悄悄的推门进殿:“太妃,该歇息了。”
江妃淡笑一下,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双膝:“不觉就是这个时候了,人老了,多跪一时,便觉得浑身都酸痛。”一面扶了那妇人向殿外去。
这一夜,月色居然很好,修剪的恰好的葱茏树木在凉浸浸的月华中婆娑有声。
江妃望了望月,不禁叹道:“素青,今儿个十五了?”
“可不是。”素青,本姓宋,跟了江妃一辈子,在前朝的时候,便是皇宫里的侍女。
“再过三日,可就是太上皇的寿诞了。”江妃叹道。
“太妃,刚才听到点消息,这次吴王殿下也会回来给太上皇贺寿。”
江妃沉眉,然后摇头道:“终归是不死心,非要置恪儿于死地才罢。”
素青亦默然:“太妃不必如此,这些年,吴王殿下已非当日而语。”
江妃亦知道这一点,叹口气:“我本不想他去争,只要他安然无恙。可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中这一劫。”
“太妃,焉知这劫,不是福呢。”素青道:“吴王殿下天资英睿,有些事……”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太妃忘了吗,吴王殿下之所以曾为太上皇所不喜,就是因为,吴王殿下生的不同,太妃不会忘的,殿下降生之日,紫微星临于寝宫上空……”
江妃脸色微变:“这件事,说了不许再提的。”
“老奴只是提醒娘娘,有些事,不是娘娘不想争,别人便会罢手。”素青道:“娘娘这些年所经历的,应该看得比奴才更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江妃深深叹了口气,双手合掌对月:“菩萨在上,请菩萨保佑我儿。”
正在这时,一道魅影闪过身后,树梢簌簌作响。素青警觉的转身:“什么人。”
黑影掠下,是一个蒙面人:“抱歉了,江太妃,要劳驾太妃跟我走一趟。”
素青骇然,而江太妃的神色却是异常的平静:“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稍后会有人告诉江太妃。”
话音才落,一阵烟雾遥遥的飘来,江妃只觉得神思昏沉,只听得素青的一声惊慌的太妃,便再无知觉。
这一夜,普心庵遭到了一场浩劫,多处寺院走水,许多僧人被袭,宇文祯安排下的那些名为保护实为看管的侍卫,却是一个不留被杀了个罄尽,血染佛门,而更让人惊愕的是,住在这里的江太妃连同身边都是侍女被劫走不知去向。
宇文祯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急撒下人去四处寻找,可是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内外,也没有见到江妃的影子。
这个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宇文祯心急如焚,一面又暗令人封锁消息,决不能让宇文恪知道这件事情。
而宇文恪快马加鞭到了京城郊外,可是谁想,他第一件事,不是入宫述职,而是转道直接先去了普心庵看望江妃,根本分毫不掩饰对宇文祯的蔑视。
普心庵,在经过了那夜的变故之后,宇文祯刻意的加派了人手,造成一种江妃还在的假象,一个小小的庵庙,单守卫的侍卫便多达百人。
宇文恪遥遥一眼,便将嘴角缓缓的勾起一丝冷笑:“人不少。”
展昶亦笑,那笑里十足是鄙夷:“再多一倍也不过是秋风过耳。”
这次为了掩人耳目,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可是,这十几个护卫却都是殿下豢养的顶级杀手,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