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哪里?”
“达斡。”
“你去拦过了?”
“是。”
“她……说了什么?”
宗越低了低头,却没开口。
“说话!”
“王妃说……”
“一个字不许漏。”水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斟酌,立刻冷声道。
这一次,宗越不再犹豫了:“王妃说,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便弥补的了的,王妃请王爷保重……”
水溶阖眸,用力按捺下心头钝刻之痛,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大步向外走去。
“王爷,去哪。”宗越忙问道。
“找她回来。”水溶简短的道,脚下微微有些打飘,却仍一步不停。
宗越惊骇了一下:“王爷,不行啊。你的伤……”
水溶的决定,一向是无人阻止的了。
一骑绝尘狂奔,马蹄翻飞溅起霰雪迭起。这一次,水溶只带了包括宗越在内的两三个人,便快马直奔石国,一路上几乎只在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来歇一小会儿,寒气侵蚀着五脏六腑,更是让他几日修养才累积起来的一点血色很快褪尽。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无异于拿命来搏,宗越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可是分毫劝不了。
从燕都到石国,只用了不到十日。石国很多的将帅都认得水溶,连忙去报赫连冲知道。
赫连冲闻讯急忙迎出,在牙帐南门外见到了风尘仆仆而至的水溶。大风凛冽,扑的人睁不开眼睛,彤云压近,天色昏暗,而马上的男子,衣袂倒卷,雪衣生华,可是他的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紧崩的唇角成直线。
赫连冲也愣了一下:“北王,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其实不是脸色差,而根本是全无人色,赫连冲也是习武的人,自然知道,但习武之人,若非是极重的内伤,绝不会是这样的脸色。
赫连冲皱了皱眉:“你先到我那里歇一下。”
“不必。”水溶下了马,不跟他绕弯子:“我要见玉儿。”
赫连冲十分诧异道:“林王妃不是在燕都么,北王怎么反倒是跑到这里来寻人。”
“赫连冲,少给本王装模作样。”水溶冷声道:“本王和王妃之间的事,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这话极是。”赫连冲脸色也是一沉:“既然如此,王妃的去向,我确实不知道,想来王爷的人脉探马极广的,当是很容易把人找出来。王爷丢了王妃便来石国质问,难道冲是替王爷照看王妃的人么?”
这时,宗越上前一步道:“大汗,末将是亲眼看到冰公主将王妃带走的,还和裴兆将军交了手。若不是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赫连冲一怔,立刻竖起眉毛道:“这丫头又跑出去和人动手了?我竟是不知道,回头教训教训她。这丫头的性子,北王也是知道的,我也辖制不住她。”
水溶脸色冰冷如霜,一手揪住赫连冲的衣领道:“赫连冲,你是预备跟本王作对了是不是?”
赫连冲含意不明的笑了一下,轻易的脱开身道:“这话严重了,普天之下,谁敢跟北静王作对,王爷这是要和我动手么,冲,倒是很乐意奉陪,虽说我曾是王爷的手下败将,可现在,倒也未可知。”
这话,已经明明白白是挑衅,更在提醒水溶一件事,他现在,和以前,已经是不可同而语。
“你……”旁边的宗越怒不可遏,一步就要上前,以前,这个赫连冲几时敢和王爷这么说话,却被水溶一个目光止住。
水溶平静了一下语气道:“赫连冲,我和玉儿之间有点误会,必须见了面才说的清楚,还请大汗通融。”
这句话,已经是褪尽锋芒,想水溶其人,何曾如此过。
赫连冲心下嗟叹,却仍然道:“是不是误会我也不知道,只是,倒是想劝王爷一句,何必如此,走了,便走了,天下的女子何其多,实不必如此自苦,那西羌的公主听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有句汉话,叫做不如怜取眼前人。”
水溶嘴角缓缓勾起:“还有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赫连冲细嚼这句话,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震动,再左推右搡也没什么意思,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北静王爷,好自为之。”
刷的一把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宗越冷声呵道:“把王妃交出来。”
赫连冲脚下顿了顿,声音冰冷:“宗将军此言差矣,并没有扣住你们的王妃,肯不肯,见不见,也不归本汗来定。不过,这牙帐也算禁地,若是客客气气的进来做客,本汗欢迎,若要硬来,本汗的人也会奉陪到底。北王,自便。”
水溶叹了口气,抬手,令宗越让开。宗越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然后撤开。
赫连冲皱了皱眉,大步走近牙帐的虎头金门,门合拢的一瞬,却沉沉的叹了口气。
遒劲的风扬起雪白的衣袂,水溶静静的伫立着,一动不动的望向那紧闭的宫门,眸色深邃幽远,却是苍凉,脸色亦是暗淡的苍白。
赫连冲的话很明白,见与不见,在玉儿,那,就是玉儿不肯见他。
玉儿,你会知道我来了,对不对。
我等,等你愿意见我,好不好。
他就这样一直站在雪地里,北地的朔风越发的烈,似能割骨切肤,连陪着他的宗越都觉得有些吃不消:“王爷……要下雪了,是不是找个地方先避一下。”
水溶却是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的立着。
北疆的雪,若要来,便是又快又疾。
当最后一丝昼色在狂风怒卷中泯去,大片的雪紧跟着便坠了下来,纷纷垓垓,拂去一身又一身,发上衣上,甚至是眉梢睫缘都是霜痕。冰冷的寒意,呛入肺腑,水溶压着声音轻轻的咳嗽起来,并不意外的再度带上几丝血腥。
夜色淡而转浓,浓又复淡,不变的是大雪漫漫,无边无际的铺展下来。
极目,远近的脊沿,都是一片雪色苍苍。
那风雪中岿然而立的男子,却如雪塑成的一般,从开始,到现在,他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过,而他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城楼一角,默默的走上一个披着羽毡的女子,那是探春,面庞却比前略有丰腴。
她望着那雪地里的男子,眸中有震动,感慨,还有不忍。
这三天里,她和赫连冲先后打发了几次人来说,劝水溶回去,可是却没有任何用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探春微微的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雪,铁打的又能撑多久。林姐姐若是知道了,怕是会难受的紧。”
说着,她转身,快步的走下了门楼,令人开了宫门。
门开的一瞬,水溶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当看清楚是谁,嘴角艰难的一动。
探春走近:“王爷还是回去吧。”
“是她让你来的。”
“是。”探春违心的点了点头:“林姐姐说,请王爷……回去。”
“她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水溶的声音带了几分压抑着的沙哑,又有些自嘲,听得令人心生酸楚。
“王爷,听我一句劝,先回去。”探春道:“林姐姐说了,等王爷看清楚自己的心时,再来罢。”
探春实在是不愿意说出这句话,因为,话一出口她便看到水溶眸中瞬间翻腾的痛意,可是,黛玉走时嘱咐过,如果他来,便告诉他这句话。
一丝苦笑艰难的溢出嘴角,水溶微微垂下眸:“不是我看不清,是她看不清。没关系,你告诉她,我会等的。”
探春也不忍再多说什么,欠了欠身,转身回宫去了。
雪稍停又继,看看暮色又垂,水溶的手轻轻曲握了一下,唇动了动,一声苍凉的“玉儿”迸出,震彻。
玉儿,你为何不肯见我。
三天三夜,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这一声之后,他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了雪地里,压不住的血顶上来,咯出,在洁白的雪地上,一片狰狞的殷红。
“王爷……”
那一声呼唤传来,悲凉入骨。
探春走的并不远,听见,想着这为情所苦的二人,不觉感叹不已,拿帕子轻轻拭了拭泪,一抬头,却是看到了赫连冲站在那里,便行了一礼道:“大汗。”
二人一并往寝宫走。
“你去见他了?”赫连冲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是。”探春道:“有几句话是林姐姐让我转告的。林姐姐说了,北王若是苏醒,一定找来这里。”
赫连冲点点头:“北王的情形看来真的是不好,在这样下去,命保不保得住都两说。你那个姐姐,也忒狠心了些。”
探春皱了皱眉:“话也不是这么说,林姐姐也是为了王爷,眼下,还不知道是如何。”
赫连冲摊摊手:“我看也是白费力气,那个怪人,不是那么容易求动的。”
探春淡淡的笑了下:“我却是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赫连冲静静的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们汉人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