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自己手里除了皇城卫、羽林卫随扈,根本无兵可用,无兵可调。
眼前无非是两条路,御驾亲征,平定北患,可是一旦身陷北疆,三十万精兵便可以把自己手上的那点兵力咬的一点不剩,在加上吴楚还卧着宇文恪这头不可估量的猛虎,立刻便可以直捣京城,取而代之。
再者便是令水溶前往北疆,那拥兵自重的局面几乎是可以想见。
现在已经真正是在两难之地,骑虎难下。一拳重重挥落案上,宇文祯恨声道:“起驾北静王府,朕要亲自看望看望这位北静王。”
宇文祯走近那翠竹萧疏的院落,一眼,便被灼伤。
素衣相连,水溶黛玉正并肩在窗下作画,调皮的小女子在夫君脸上抹了一撇墨汁,然后笑的弯了腰。
笑声如银铃般的清脆,然后又拿帕子细细的帮他擦去,眸中蕴满柔情蜜意。
而那男子却是一手环着她的腰身,一面温柔的理着她额前的碎发。
宇文祯脚下一顿,虽不愿意,却还是走近:“北王、王妃,果真是雅兴非常。”
黛玉脸上瞬间笑意无踪。
丧子之痛,如何能轻易愈合,看到这个人,便想起那个未曾临世的孩子。
黛玉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包括对当年的王夫人。
水溶握紧她微微有些颤的小手,递过一个宽慰的眼神,同她一起走出房来:“不知皇上亲临府邸,罪臣不得远迎,还请恕罪。”
“听闻北王前番重伤,至今未愈,朕坐立不安,今日稍得余暇,特来探望一番。”
“多谢皇上体恤。”
一问一答,皆是中规中矩,君明臣谦,可是目光相对的一瞬,两股锐气无形相撞,溅起一阵冰寒。
宇文祯便将目光转向黛玉:“王妃……可好。”
黛玉盈盈一笑:“托皇上之福,一切都好。”
语气里,不无讽刺之意,然后不等宇文祯再开口,便道:“想来陛下与王爷是有要事相商,妾身暂且退下。”
和水溶目光一对,便抽身离开。
“不知皇上亲临寒邸,是有何吩咐。”水溶这才道。
“朕若不来这一趟,北王恐怕是不会还朝的,不是么。”宇文祯冷冷一笑,目光锐利:“好了,北王,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也不必绕弯子。朕今日为何来此,北王心中自然是清楚,北疆战事紧急,赫连冲传过话来,非北王不肯议和,恐怕,还是要劳动北王一趟。”
“皇上言重了,并非臣疏懒怠惰,只因旧伤积年成痼,实难再入朝为皇上分忧。”
水溶淡淡一笑道,那熠熠的神采,鬼才信他痼疾在身。
宇文祯心中暗恨:“那北王是不肯了?”
“皇上,朝中能为之士颇多,大可迫而察之,择而任之,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
“北王是不是认为,朕奈何不得你。”宇文祯眸中一片冰冷。
“臣不敢。”水溶淡笑道:“只是这里面有个缘故,皇上也知道,臣视玉儿颇重,前番因臣疏忽,至令玉儿小产,命悬一线,当时便应她,此生再不分离,府中养伤之时,玉儿亦是不离不弃,小女子尚如此,七尺男儿岂能背誓,所以,还请皇上体谅臣不忍之心。”
这番话不过都是在表明一件事。若是去,可以 ,带上黛玉一起,否则,想让我去,也是不能。
换言之,你休想把她再留在京中为质。
“北王的意思,是要携王妃同行。”宇文祯冷笑,淡淡道:“北王就不想想,北疆天寒地冻,兵戈凶险,王妃闺中弱质,可受得了如此辛苦颠簸。”
“皇上所虑极是。”水溶淡声道:“令玉儿留在京城,臣实在是更加不能放心。”
意有所指,宇文祯当然明白:“你这么笃定,王妃会愿意去那荒寒之地?”
“皇上,妾身愿与王爷同行。”黛玉不知何时走来,与水溶相视一笑,敛衽道。
宇文祯一怔,久久看着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笑了笑,用那笑替去失落:“王妃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只是,北王如何向朕保证,不会顾此失彼?”
水溶从容一笑:“臣愿立军令,此去,一个月,此乱,可定。”
“既然如此,朕准了。”宇文祯嘴角一勾,笑里却有了另外一重深意。
“多谢,陛下。”
天接云涛连晓雾 第三十四章 云涌(二)
风泠泠而过,青竹萧疏,沙沙作响。
宇文祯的目光不掩阴戾:“北王,可知此言与军令状无二。”
“臣知道。”水溶微微一笑,垂眸掩住那一丝锐芒:“若不效,则请陛下治臣之罪。”
“好,痛快!”宇文祯干笑一声,颇有深意道:“不过,北王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兵戎事,瞬息万变。”
“多谢陛下提点。”
“既然如此,准奏。”宇文祯道:“即刻传令兵部,北王,朕就在京城静候佳音。”
“请陛下安心,臣当不负所望。”
目光碰撞的瞬间,顿有一股肃杀无声释出。宇文祯心中冷笑一下,道一声起驾回宫,便转身而去。
“恭送陛下。”到底,所谓的恭送也只是动动嘴而已,水溶仍是立若青竹悠然。
忽然那柔软的小手在他掌心里轻轻的动了一下,水溶低头,望着她温柔的眼波,眸中的冷峻顿然消失,他轻叹了声,将手捧她的玉颜:“玉儿,北疆不比这里,再往后,却是越发的冷,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若你不愿去,我可以给你安排让你……”
水溶眉峰皱起,语气是少有的犹豫。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会拖累你。”黛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垂眸,轻轻咬着樱唇。
“越发胡说了。”水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我只是不忍心让你受苦。”
黛玉的眼眸清澈定定的望着他:“难道在灏之心里,玉儿只能与你同享荣华,却不能与你共患难么。比起和你分开,便是再荒寒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
水溶了解她弱不禁风的外表之下,有着怎样的坚强,于是微笑,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我也不想和玉儿分开。”
黛玉甜甜而笑,靠在他的胸口。
水溶轻轻地拥着她,目光深邃。
虽然,宇文祯答应了放他们同行,可却未必真的能信守承诺,那藏在暗处的势力,也绝不会坐视,与其等他们动手,何妨由自己先下手为强,换这一路上的太平?
月如狼牙,静静的临于半空。
紫鹃和雪雁两个人,一人一个捧盒,说笑着往前院来。
“紫鹃姑娘,雪雁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她二人乃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所以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路上少不得有人打招呼。
紫鹃性情敦厚,笑了笑,还未开口,雪雁已经抬了抬受手上的盒子:“这不,王爷在前院忙着,分身无暇,王妃令人准备了宵夜,怕下头人手不干净,便叫我俩给王爷送了去。”
“真是辛苦二位姑娘了……”婆子笑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真好,算得上这京里头一份的。”
雪雁不无得意:“这是自然--对了,王爷没回来,王妃也没睡,在那里写什么诗文,最要安静的,你们上夜归上夜,莫要吵着王妃,扰了王妃的兴致。”
“这是自然。我们又不是不懂得规矩。”婆子笑道:“咱们王妃,金贵着呢。”
这么闲话两句,几个婆子也不敢耽搁紫鹃和雪雁的差事,让开,让她们先走,然后才四处查看。
没有人注意到,暗夜里有一双眼睛在无声的盯着,然后黑影一闪,缓缓的接近卧房。
月,悄悄的隐于阴云之后,风掠过竹林,映出一片诡谲的影。
看着窗纱模糊的映出女子长发及腰的柔婉倩影,那双眼睛愈发的阴冷。
正要动手,暗卫现身,两拨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撞在一起,激烈的缠斗。
半空中,刀剑纷扰,锵然作响。
听见刺客夜闯,水溶立刻回后院来,他走的很急,垂感极好的白衣迎风飘曳而起,宛若一剪寒冽逼人水光。
这个时候,刺客已经被击退,廊下阶前,尸横血染,水溶眉峰狠狠一沉,来不及听暗卫的汇报,便冷声道:“王妃呢。”
丫鬟惊魂未定的屈膝:“王爷,王妃在房中……”
水溶脸色微微一沉,三步两步入内:“玉儿?”
房中空空,倩影无踪。
春纤被打晕了,倒在地上。跟进来的几个丫鬟也吓了一跳:“王妃……”
大开的窗子,纱帘如蝶翼在风中翻卷,冰冷风倒灌进来,跳动烛光映着水溶冷厉的脸色,目光咄咄转向几个丫鬟:“你们服侍王妃么,王妃人呢!说。”
几个丫鬟知道出大事了,噗通跪倒:“王爷,奴婢们都是粗使,进不得这房中,贴身伺候的事一直都是紫鹃姐姐她们……”
“王爷,王爷息怒,奴婢,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