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好,那人呢?”那语气竟然有几分邀宠之意。
“人么……”黛玉明眸流盼,回身望着他,触上他的眸:“人……更好。”
相视间,柔情萦徊。乍然一阵风起,漾起千倾縠皱,宛若一池的流光碎锦。
水溶拥着她,低语切切。
也许是方才舟中的那番缠绵令她疲惫,也许是他的臂弯太温暖,黛玉不久便在他怀里阖眸睡去。
水溶俯身望着她恬然的模样,嘴角的一丝笑意蔓延上眉梢眼角,抱紧了她,起身,向卧房走去。
起风了。
祁寒神色沉静,立在院外等候,见王爷抱着王妃回来,便向前一步,却被水溶一个目光止住,才知道是王妃睡着了,王爷不让他开口是不想吵醒了王妃。
水溶视若无睹的走过他身边。
祁寒目光轻轻一垂,有些叹息,怪道是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罢,既然王爷不急,那就说明局势并未到需要着急的时候,那他也不必着急。
凉凉的晚风一冲,他才因焦急而皱起的眉峰瞬间平复下来。
抱着黛玉回房,帮她褪去绣鞋和外衣,又将被子拉过来,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将被角掩紧,做完这一切,水溶静静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她,直到确定她睡沉了,笑了笑,在熏笼里加了点安神的香,方出来,一言不发的下了台阶,折向书房,祁寒便悄没声的在后头跟着。
水溶进了书房,坐定,方向他道:“现在不急了?”
眸中峻意冷然。
祁寒一怔,方知刚才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都没逃过王爷的眼睛,王爷不令他开口,是让他自己冷静。
如此洞明秋毫,掌控力简直惊人。
“属下操之过急。”祁寒拱了拱手。
水溶淡声道:“天塌不下来--裴兆这几日在做什么。”
第一句话,问的不是京城,而是北疆。
“将士阵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祁寒概括了一句,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没意思,就不会用点新鲜的招数。”水溶摇头道:“不过一介猛将,也算难为他了。皇帝派了谁去压服?”
“三品上将军,彭安。”祁寒不无讽意:“纸上谈兵的虎将,就是捧着帅印也非帅才。属下已经知会过裴兆怎么做了。”一面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水溶压着声音笑了笑:“祁寒,你够歹毒--裴兆舍得么?”
“本就是一场戏,有何舍不得。”祁寒笑眯了眼,颇有些狡猾。
“也罢了。”水溶悠闲的剪了剪烛心,抬眼瞥了他一眼。
祁寒瞬间敛了笑容,长吁了口气:“消息确凿,王爷估计的没错。”
水溶的面上仍是一派天成的沉静如水:“果然是障眼法。”
鼻间薄哼一声,从围猎那次的熊罴事件他便在怀疑,若没有够分量的底牌,西羌何敢如此妄动。只是,查明这股势力,颇费了些周折,前番好容易设下圈套,引蛇出洞,可蛇也够狡猾,意识到中计之后,便立刻销声匿迹,以至于宇文祯的拉网式剿杀 ,根本没有分毫的作用。
如今,赫连冲在两国交界压上兵马,北疆局势一触即发,一切都一步步走向自己预期的方向,这股势力终于坐不住了,跳了出来。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很明显。
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水溶眯眸望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
此人倒是有几分心机,若说是老对手,倒也说得过去,真若要斗几个回合,应该会很有意思。
祁寒道:“王爷,微臣以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不若一刀斩断的干净。”
水溶瞥他一眼,倒是十分轻松:“祁寒,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眼下,如坐针毡的人又不该是本王。宇文祯的龙椅是晃的厉害,何妨再给他填上把火。”
祁寒会意:“王爷要多大的动静?”
水溶漫不经心道:“要他知道他现在的对手是谁,这就足够他肝火上涌了。”
到时候,少不得要搭上所有的力量剿杀隐患,不过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只恐压的越紧,越要逼的人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了。
祁寒笑道:“他以为把王爷逼在绝地,谁知道内外交困的是自己,到时候,少不得求上门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溶嘴角微微勾起:“一场好戏。”
十天以后,御书房。
瓷盖盅狠狠的掼在地上,溅开一片支离破碎的瓷渣,在灯下折出一片刺目。
宇文祯缓缓抬眸,冷峻的望着跪在地下的人:“真的是他?”
“是。”
宇文祯咬牙切齿的道:“竟然是障眼法,好,太好了!”
盛怒之下,无人敢应声。
宇文祯闭上眼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睁开眼睛:“听着,不计任何代价,给朕把这个逆贼挖出来。”
“是。皇上。”
既然,能摧毁你一次,便可以摧毁你第二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的一句话,便足够令京城地动山摇。
如水溶所料,针对西羌势力的一场剿杀无声无息的展开,猝不及防,令对手瞬间阵脚大乱,数处联络点轻易的便被摧毁,而对方也不是简单角色,立刻展开反扑,你进我退,谁也没有得到什么真正的益处,反倒是两败俱伤。
就在宇文祯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消息便又如霹雳落了下来,派去边城督战弹压的彭安居然吃醉了酒,玷污了虎将裴兆才摆酒请客娶回来的二房夫人,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那三十万的边将,本就未曾十分心服,朝廷从中制衡本就困难,这下此事一出,立刻引起骚乱,那不忿之声越来越强,哗变一触即发。
而此时边事吃紧,那赫连冲正率军虎视眈眈,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那三十万守军若是军心动摇,不肯用命,局势便将乱做一团。
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宇文祯心里已经骂了那彭安几百遍,而朝中换将的呼声此起彼伏。
“皇上,彭安无能,德行败坏,若再令他统军,早有一日,要生出哗变来。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
“皇上,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请皇上三思……”
“皇上……”
“够了!”宇文祯忍无可忍:“换帅换帅,你们倒是给朕提个人出来。”
刚才还鸡一嘴鸭一嘴的群臣,立刻缄默下来。
“刚才,不是说挺热闹的么,现在又都哑了。”宇文祯声音陡然抬高八度,震的殿宇嗡嗡作响:“我堂堂大周,难道一个带兵的能人都没有了么。”
仍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不是没人,而是没有能人。宗室亲王,老的老,弱的弱,无能的无能,唯一一个吴王殿下, 能征善战,因皇帝疑忌早已回了封地,更是不修兵戈多年。
异姓王中,南王府已经垮了,凋敝四散,北王战功赫赫却被削了兵权幽禁府中,这些更是令剩下的两王府寒了心,这不,西宁王丁忧告假回禹州原籍了,守孝便要三年,便是在,凭那优柔寡断,也是白搭。
至于东王,抱病,在城外的某座寺院中养病。
电光火石间,其实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办法--复起北王。
可是,皇帝如何肯?关于北静王的种种,京中屡有传言,最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这一番沉默,也令宇文祯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疑心之下处置了南王府,如今自己身边竟然是乏人可用。
“皇上,可令东平王前往……”朝臣中,终于有人开口。
贺清远能带兵么?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个疑问。
宇文祯神情一冷,沉吟片刻,便令人召贺清远还朝,谁知道派去宣旨的人去了又回来了:“皇上,东王昨日不慎跌折了左踝,无法起身,不能入朝。”
这脚踝折的还真是时候!
宇文祯心里这个恨:“好,既然无人可用,朕,便御驾亲征。”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呆住,御驾亲征?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噗通一跪道:“皇上,请恕老臣直言,御驾亲征,断不可行。前番川滇之变才平,西羌屡生异心,若是此时皇上擅离京城,令京城空虚,恐怕,有人趁火打劫。为今之计,还是择能帅前往北疆安定军心,那达斡便有心叛乱,也难成气候。”
宇文祯冷眼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监察御史:“那你口中的能帅是……”
“北静王!”老御史又一个头磕下去:“皇上,为今之计,只有复起北王,那北疆的兵马乃是北王一手拔起,积威服众,若令北王前去,乱当可平。”
宇文祯的脸色阴沉不定,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便很容易看清楚人心所向,他心中不甘,好容易夺回来的兵权,就要这么交还水溶手里,不行!
“朕早已说过,北王前番于川滇身受重伤,尚在闭门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