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祯绷紧嘴角,将拳头重重的捶落在城头的垛口之上。
这时,有人悄悄走近身后:“皇上,达斡传来消息……”
宇文祯眸中闪过一丝冷冽,一抬手:“回宫再说。”
“是。”
宇文祯轻轻眯眸,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水溶,一切都没结束,不要以为到了北疆,朕便奈何你不得。
倏然转身,脚步匆匆的下了城楼:“起驾回宫!”
秋风,扫过城门外,带起浓酽入骨的寒意。
京城仿佛一夜入冬。
这个季节,越向北,便越冷,
而那北行的马车上,却是暖若三月阳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紫鹃雪雁春纤三个丫头抱着雪儿在后面,王爷说了不要人服侍,几个丫鬟便老老实实的听命,不敢打扰。
水 溶同黛玉在前,不上车,怎知道这辆看似寻常的马车之内竟然有那么多的玄机。
厚重的车帘将秋寒完全隔绝在外,甚至那纱帘都是不同,外面是寻常的轻纱,内里却是刀剑不入的坚韧天蚕丝而成。旁人用它做衣服都不能,他却用来给她做车帘?
用水溶的话说,既透气又可挡风,若有个意外,也不必担心,也只他的玉儿才配如此。
座位宽敞,甚至可以容人躺卧小憩,减震更是做到了极致,人在车内,不论怎样的路面,都感觉不到分毫的颠簸。
四角垂的香囊,却是她最喜欢的铃兰。
可折可展的炕桌,随时可以供他们书写之用,又能偶尔烹茶啖果,连各色的点心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点点滴滴的安排,极尽细致,那种贴心,令心中溢满感动,靠在他怀里,黛玉轻声道:“不过一辆马车,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只要玉儿喜欢,只要我能做到,当然要不遗余力。”水溶将她抱在膝上:“这番长途颠簸,是因我而起,玉儿既然因我受牵累,又怎可让玉儿再受委屈。”
“夫妻一体,说什么牵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今非气宇洪泽之人,自然不能见容。”黛玉叹口气,小手指抠着他袖边的云纹滚边道:“况且,你做的,也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么。”
水溶望着她灵慧的眸子:“那玉儿说,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三哥。”黛玉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三哥谋划,这么长时间,我若是看不出来,便也呆了。”
水溶毫不隐瞒,点了点头:“玉儿说的没错。”
黛玉便沉默下来,再不多问,懒懒的缩在他的怀里。
“玉儿为何不问这是为什么。”水溶许久不闻她开口,深深的望着她。
黛玉嫣然一笑:“我问那么多做什么,你自然有你的道理。良禽择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这件事,和你也有些关联。”水溶笑笑道。
“和我?”黛玉诧然道。
“确切的说,是和我那岳丈大人有关系。”水溶道:“你可记得,我说过,幼年我和为德都曾师从岳丈门下。”
黛玉点点头:“我知道,那时候,爹爹是东宫太傅。”
“岳父大人乃是一带饱学儒士,颇有识人之明,这点,是朝野闻名的,所以你的夫君我侥幸得了岳父大人的青目……”水溶见她听得专注,话到嘴边便又走了,忍着笑道:“岳父大人视我如子,便将掌上明珠定给了我……”
黛玉先是认真的听着,没想到他忽然没正经起来,啐了声,小手拧了拧他的脸:“却又来胡说了。那时候我才多大,父亲怎么会就把我定给你,还不好好说话。”
水溶呵呵一笑,搂着她偷香一口继续道:“当时如果岳丈大人继续在京中留着,说不定真的就把玉儿早早的定给我,也省了许多后来的波折,不过当日虽无此事,却也收我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我的棋、箫,便是如此得的。”
“我的琴是母亲所传,棋也是母亲教的,和父亲的棋路并不相同,小时候,常见母亲和父亲对弈,倒也是棋逢对手。”黛玉若有所思道,望着他,二人相视一笑。
原来,所谓渊源,竟要追溯到那时候。
“看来,我原是命里注定要输给玉儿了。”水溶微微一笑,接着道:“那个时候,二皇子早夭,跟随岳丈读书的皇子有三个,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可是不过两年的光景,有一日,岳丈忽然请旨,卸了东宫太傅,改任兰台寺卿。后来,我才知道,是因直言之故。”
“直言?”黛玉有些诧异:“太上皇倒不似那般窄量。”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直谏,而是事涉易储。”水溶道:“岳丈坦言以告却因此而致使龙颜大怒。”
“爹爹到底说了什么。”黛玉疑惑道。
水溶长叹道:“其实这话,后来,岳丈也曾和我说,诸位皇子,太子无量无才,四皇子有才却无量,若论骨骼清贵,德才兼备,堪为大任者,唯三皇子尔。”
“原来如此。可是,三哥生母既为前朝公主,不能见容于当朝,又兼皇后有嫡子二,舍嫡而立庶,必会引起轩然大波。”黛玉接口,叹了口气道:“可是爹爹秉性骨鲠,既然见到了,必然会据实以答,恐怕后来外放,也与此有关。”
“所以,我辅佐为德,是从了师命。”水溶面容微沉:“当然,还有打小的交情在,为德性情磊落,这些年,也算是患难之交。”
“没想到,为了爹爹一句话,”黛玉靠在他怀里道:“却令你这些年费尽心思,这般不易。”
水溶微微一笑,揽紧她:“这倒是不妨,虽然岳丈登仙而去,却将他的掌上明珠留给了我,也算是弥补我了。”
“可是我不过孤女罢了。”黛玉叹了口气:“没有背景,没有家族,又能帮的了你什么。”
“我要那些做什么。”水溶嗤然一声,令她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抚着她柔弱的身体,轻声道:“玉儿,你肯把心交给我就够了,这世上,有多少夫妻,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如我这样的人,从不敢想,会有女子是以真心待我,直到遇到玉儿,能得到你这颗玲珑剔透的心,便是老天对我最丰厚的恩赐,我感激的很。”
其实,身居权力的汪洋漩涡,没什么对错,他和宇文祯,前太子又有什么不同。所幸的是,他的身边,还有玉儿,碌碌红尘,纷扰争斗,他需要步步谋算以全身。有玉儿在,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有“心”的人,不至迷失。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黛玉小手轻抚他俊雅的面容,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许她生生世世不分离,他给的,已经是这世上男子能做到的极致。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够得夫君如此。
一路向北,行的飞快,虽然不至于是昼夜兼程,却也是紧锣密鼓的攒行。黛玉却并不觉的辛苦,这当然是得于水溶精心的安排。
而眼见得,离京城越来越远,景致便也不同,渐觉得寒意迫人,远山近岭都有雪覆。
不过九月的天气,彤云舒卷,疾劲的北风卷过,便飘下雪来。
在金陵虽然也会下雪,却不会有这般早,更难有这般鹅毛大的雪来。
看着窗外点点纯净的飘雪,黛玉女儿家心性,便撂着车窗,看个不住,一会儿又探出小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掌心里呵的化了,她的嘴角绽开纯澈如冰雪的笑容。
水溶终归是怕她受寒,拉过她的小手:“玉儿,别总撂窗子,小心受寒。”
“哪里有这么娇弱。”黛玉道,一面贪看不已。
水溶看她如此,无奈,向外道:“找个景致好的地方,停下来,暂歇一会儿。”
外头宗越一愕,这般紧张的行程,还要停下来耽搁?还找个景致好的地方,摆明了是要同王妃赏雪看景。可是,王爷既然发话了,便要遵从,一挥手,便在覆了层层厚雪的河道边停了下来。
黛玉当然知道水溶的意思,犹豫了下:“还是不要耽搁时候了罢。”
水溶给她加了厚厚的大红猩猩毡斗篷,细细的将丝绦束好:“也不必急在这个把时辰,陪你下去看看,走走,疏散一下也好。免得你总惦记着,在这车里穿的单薄,设或是冒了风,最后还是我心疼。”
黛玉垂眸一笑,随着他步下香车,眼前仿佛一帧万里雪疆图展在眼前,当真是冰封雪飘,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觉叹道:“果然这北疆的风光却又不同,看着让人的心胸都开阔起来。”
“这还不到地方,燕京一带的雪更大。”水溶扶着她,一面沿着河岸慢行,一面指点,二人一个着素白雪衣,一个着大红披风,映着雪景竟然是绝美的风景。
雪雁拍手道:“王爷和王妃这样走在一起,真好看,比旧日画上画的还好呢。”
一阵大风忽然倒卷过来,扑的人睁不开眼睛,水溶先就将黛玉护在怀里,用大氅将她裹紧,避过那风头。
半晌,待风过了,黛玉方缓缓的从他怀里钻出来,却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暖,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拂去挂在他肩头的点点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