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咬了咬唇,跪下:“晴雯姐姐,我知道那府里对不起你,本来,我也不该舍着脸来求的。只是实在是没办法,二奶奶虽然厉害,却从来没害过我……若是你不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再想别的办法。”
晴雯想了想,将她拽起来:“你如今不做奴才了,不要动不动就跪着。二奶奶怎么说待我也有些恩德,且不说这个,只说平儿也是和我好的,如今出了这些事,巧儿也是无辜,我如何能见死不救。”
小红没想到她能应承,当下愣住。
晴雯笑了笑:“只是,你不知道,这座绣坊其实也不全是我的,我另有东家,不方便说出来罢了,且我这里也没有多少现银。”她想了想从桌上择了一副精致的小插屏,双面纹绣报春图,图上花枝鸟雀俱是栩栩如生,她叫了人进来:“给我把这副插屏拿到前头去。”
底下人有些奇怪,但还是拿了出来。不多时就回来报:“两位夫人为了那报春图争执起来,不过一个出两千两是现银,一个出两千五百两,是银票。”
晴雯慢悠悠的道:“这也罢了,少不得我亏些,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是。”
那小红已经听的呆了,一座小小的插屏,便要两千两还算亏了,恐怕当年宁荣二府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晴雯会有今日。
不多时,便有人捧了灿灿的一盘马蹄银进来,晴雯也不看:“红儿,你都拿去,赶紧把巧姐救出来。那些老鸨子都是认银子不认人的。”
小红忙道:“要不了这么多,姐姐借我四百两就是。”
“我早说了要送你样东西,卖了多少自然都是你的。”晴雯体谅的道:“都拿去,那刘姥姥也是个不容易的,怎好让她把棺材本都搭上,便是你们挣几个银子的嚼用也不易,剩下的,随便你们怎么使用,我就不管了。我只有一句话,切莫说出去,免得再有人找上来,我也不得清净。”
小红含泪哽咽道:“多谢姐姐。”
“这有什么可谢的。”晴雯想了想:“对了,说起来,二奶奶如何了。”
小红叹口气道:“二奶奶现在狱神庙里关着,因为牵扯到几桩人命案子,刑部还没发判呢,平姐姐也在那里。”
晴雯心下恻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这里小红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这里晴雯沉吟一时,把人唤进来:“可去过尚书府了?”
“回姑娘,还未来得及去,小的这就打发人去。”
“还好没去,我改主意了。”晴雯道:“打发人过去说一声,请孙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他做好,改日亲自奉上门去。”
“啊……”
“啊什么,人家是刑部尚书,总不好得罪了的。”晴雯略不在意,心中却早已有了主意。
“是,是,是……”
这里晴雯心中犹自有些忐忑,怕王妃知道了不高兴,一时,又想着王妃为人心地纯善,又和凤姐好,这番境况,若是王妃知道,也断不会坐视不理,便稍稍定下心来。
只是心中又有另一桩担忧。
这些日子,亲眼所见,宁荣二府的人一一被发判,她便是有心襄助,可是,救了一个,便有第二个找过来,她哪里那么多余力帮她们,就怕这事传开,再有人寻上门来。
晴雯坐在菱花窗格下设的绣床旁,拈起针线,望着眼前的一切,再想起刚才小红带着艳羡的目光,不觉有些慨叹。
想她本来不过是卖身为奴的低贱丫鬟,险些枉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哪里想的到会有今日。不但衣食无忧,更兼在京里有了自己的位置。如今同行之间,谁不喊她一声晴姑娘,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一口饭吃,踏实。
心里一发感念着王爷王妃的恩德,到了郡主府,也不收她奴契,又帮她开了绣坊,更因为王爷暗里的照拂,明里暗里都不曾有人来找麻烦。
只是,现在两位恩人都被圈禁在府中,见不到面,并消息也不通,也就得到消息说一切都好,别的统也不知。
改日陪着姨娘到庙里进香,为王爷和王妃祈福一番,虽无助益,也算是个心意,只盼望着王爷和王妃早日解了禁才好。
想到这里,晴雯心里更加愤愤然,王爷明明是立了战功的,可却被一道圣旨圈在府中,这京中的,百姓中,哪个不在暗地里议论不平。
那是个什么狗屁皇帝,简直便是赏罚不分的暴君,还将王妃禁在宫里,逼的王妃小产,好好的一位小世子小郡主就这么没了。
呸,真想一口唾沫吐他脸上去。
这个时候,晴雯在心中骂了无数遍的皇帝老儿,却轻衣简从来到了郡主府。
却说前番匆匆的一面,又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下,所以,云姨娘对这位皇帝的印象并不深,这一次,才算是正经见过,心中也是暗暗吃惊,这位年轻皇帝,竟然生仪容不凡。
纵然如此,也抹不去因他所为而种下的恶劣印象,更兼逼得黛玉小产更令云姨娘心存怨尤,于是,只是却不得不依礼迎接。
“你是郡主口中的那位云姨娘。” 宇文祯倒是十分平静,望着云姨娘,微微挂了几丝淡淡的笑意。
“是。”
“我常听郡主说起来,说你照顾她很多,你们感情好的很。”
“是王妃抬爱,民妇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云姨娘淡声道,王妃二字,咬的格外清楚。
宇文祯眸色微微一僵:“不必拘束。朕就是偶然想起来郡主府里的好荷花,所以来看看。”
“荷塘在后面,请皇上移驾。”云姨娘垂眸欠身道。
精致的四角凉亭,纱帐轻挽,伴着荷风斜飞如蝶。
宇文祯正要迈步入亭,却被亭柱楹联吸引,念道:“闻芙蕖香否,知游鱼乐乎--这是?”
上下两联浑然一气,只是奇怪的是,字体却是不同,上联娟秀,下联洒脱,断非一人。
“回皇上,此处本无联,这是前次,王妃和王爷闲来无事,共题的。”云姨娘据实以答。
宇文祯的身体一僵:“你下去吧,朕在这里坐会儿。”
“是。”云姨娘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这里,宇文祯入亭,只影凭栏,望那一池碧波。
荷叶田田,莲花出水,不染纤尘,锦鳞红鲤畅然游戏期间,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可入画,可怡情,可忘忧。
不由得再揣度这幅楹联,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他和她,也曾在这亭中耳鬓厮磨,缱绻缠绵,景由心生,由情生,方有芙蕖香否,游鱼乐乎之问。
想着那样的画面,心头顿时被苦涩填满,都是一样的景色,为何此刻他看来却是荷叶不该这般绿,芙蕖不该这般红,游鱼不该这般欢畅?
本是在朝堂之上被搅的心烦,来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看看她的旧居,借景思人,顺便静静心,可没想到,一副楹联,令一草一木都化作更深的煎熬。
连这样一幅楹联,都有他们二人的痕迹,更何况是其他?
出了会子神,宇文祯便无心多留,正要起身,却远远的见兵部尚书跑来,进而内侍匆匆走近:“皇上,皇上,兵部急报……”
宇文祯眉峰一沉:“宣。”
兵部尚书急三火四,一头汗的跑进来:“给皇上请安。”
“到底何事,这么着急。”
“皇上,北疆军情……”兵部尚书也是个天命之年的老人:“鲜卑达斡部异动,少汗赫连冲排兵边镇。”
宇文祯一怔:“什么!”
兵部尚书苦笑道:“皇上,塘报在此,臣觉得事态紧急,分毫不敢耽误,赶着就来报皇上……”
宇文祯握紧了拳头:“好个赫连冲,刚刚与我大周联姻,便翻脸不认!”
所幸,所幸北疆还有三十万兵马,照这个来说,达斡便是生变,不过是疥癣之忧而已。
脸色微沉,宇文祯止住了兵部尚书继续报下去:“有什么事,回宫再议!”
“是。”
宇文祯不禁望一眼那荷花,荷风微摆,若她的衣角轻摇,想着那更胜芙蓉出水的丽影,恍惚了下,一痕清晰的疼痛迫过心头,一咬齿关道,起身大步出亭,将一池亭亭芙蕖抛落身后,沉声道:“起驾回宫!”
“是。”
同样的清荷满塘,在此刻的城西,却是另一番意境。
一叶轻舟顺着曲流缓缓而行,前几日还是菡萏待放,此时,那却是尽情盛绽。
白荷高过人头,凌波照水,荷叶舒展如翠玉,轻舟泛于其间。
水溶撑着篙,黛玉立在船侧。一身素白长裙,裙裾上亦是绣着几株秀丽荷花,袖边裙角是简练的浅碧色滚边,腰束浅碧色丝绦,碧纱水袖垂下,半遮住莹稣如玉的小手,只余纤纤玉指,荷叶微摆,隐住她纤袅身姿。舟动影摇,碾碎静碧,溅起点点水光。
“灏之,停下,我要那朵莲蓬。”唯有他的面前,她才会做出是十足的小女儿娇态,水溶停下,望着她,唇边带着一丝笑,眸中溢满宠溺:“玉儿小心点,我帮你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