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蜜水喝完,将碗放在一边,随手拿了方帕子拭了拭唇角,却见水溶的神情古怪,便顺着他的视线低了低头,忙将领口拉上来,微红了脸嗔道:“呆雁,看什么。”
水溶回过神来,一把将那玉做的小人儿搂在怀里,促狭的道:“又不是没见过,昨晚还是我帮玉儿换得寝衣,有什么好羞的。”
这一说不得了,黛玉一呆,昨天在别院,本是说着话,却不知不觉便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后面的事,却也都不知道了,此时听见水溶如此说,顿时脸都红透了:“你欺负我。”
水溶心道我倒是想,也只是拥着她温存着,闹了会子,方起身梳洗。
虽说只是二人相对,黛玉仍然细细的挽了堕马髻,精致里透出几分慵懒风情,脸上亦是薄施了点子脂粉。自水溶前番外出平叛,她已经许久没有用胭脂水粉之类,此时稍一妆饰,竟然比前几日显得气色好了很多,正是女为悦己者容。
水溶从身后轻轻的搂住她,望着镜中倩影,镜旁娇容,轻声念道:“炼型冶神,莹质良工,当眉写翠,对脸敷红,如珠出匣,似月停空,绮窗绣帷,俱涵影中。”
黛玉一怔,旋轻轻而笑:“好才思。”
“是好容色。”水溶吻了吻她的发髻道。
这里,祁寒早使人悄悄的将早膳送了过来,至于外头送进来的东西,自然是另作处理,水溶黛玉也不理会。用过膳,便携手在院子里走走,时而耳鬓厮磨,时而欢语调笑,又或只是凝眸相望,脉脉不语。
这之后,几乎都是日日如此,早上缠绵至三竿方起。及至起身,有时候,二人是轩窗下对弈,棋逢对手,一下便是到了日色西沉,或者,黛玉抚琴,水溶或以玉箫相和,或舞剑以伴,再便是谈事论赋,评点诗文,这句穿凿,那句纤巧,甚至于手把着手一起在窗下作画。
旁人看来,这二人哪里像是被幽禁,简直是隐居避世的神仙眷侣。
这日,一曲琴箫相和的《瀛洲古调》悠扬盘旋而起的时候,暗伏的眼线无趣的撤了回去,盯了半个多月了,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混账,能不能给朕报点有用的消息!”宇文祯耐着性子听了半个月,这日终于忍无可忍的拍了桌子。
来报的侍卫垂着头,额上冷汗涔涔,心中苦笑不止,他也想报点有用的东西,可是那位北静王和王妃偏偏每天不是琴棋书画,就是诗词歌赋,要么就是拉着手,搂着腰,情话缠绵,他能怎样,总不能胡编吧。
宇文祯平息了下怒火,不耐烦的挥手道:“以后,这些事情可以不用再报。”
反正无用,报上来,又太过刺耳,臆想着那些画面,却又十分刺心。
“是,皇上。”
侍卫如蒙大赦似的退了出去,宇文祯脸色仍然是阴沉不定。
这位北静王,他是越来越看不透。
那天,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令他自行交了兵权。他不是没怀疑过他的用心,所以将他幽禁,暗中埋下眼线,实则是试探他的反应。
整整半个月,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是真的沉得住气,还是确实深陷温柔乡中?
越想,宇文祯的心里便越觉得烦躁,内侍总管悄悄的走进来:“皇上,刑部侯旨请见。”
宇文祯揉了揉额角:“宣。”
刑部尚书颤巍巍的走上来,行过礼道:“启奏陛下,前番陛下交代,彻查宁荣二府的劣迹,臣已经都详查清楚。”
“这些事不用面奏,写个折子递门下省。”
“是。只是皇上,前几日,臣接到匿名的奏报,觉得事情非同小可,特意来面禀陛下,请陛下定夺。”
说着,将一摞卷册呈上。
宇文祯略翻了一遍,脸色却是慢慢的沉了下去,最后简直是阴戾,咬牙道:“此报当真?”
“是。臣已经令人详查,并审问了当日荣府的仆婢,两相印证,确乎属实”
玉儿我竟然不知道你曾有过那样的艰难,竟然有人处心积虑的要害你性命,不知便罢,如今知道了,岂能放过。
宇文祯冷冷道:“那贾王氏,薛王氏,现都在何处?”
“宁荣二府涉案之女眷,下狱之后,羁押牢中,因还未定罪,束了脚镣,令其充洒扫浆洗之事,那贾王氏,也在其内。”
“扫街?便宜她了,死也太便宜她了。”宇文祯含意不明的哼了一声:“入奴籍,让她每日给官宦人家倒送夜香,留她一命,也算是看在老国公的份上了。”
刑部尚书都是一愣,他本以为,至多不过判个斩立决,谁承想,皇帝居然做了这种决定。这种羞辱对于一位曾经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可算得上比死更甚,可既然是圣旨令她去倒夜香,那也只能如此,再说,与他有和关系,想着,顺顺的答遵旨:“那,那薛王氏……虽然说她家有一女为宁荣二府之事所牵,他家却还是挂着皇商的名字。”
“皇商采办,交给谁不是一样。”宇文祯冷然道:“去了便是。之后,该抄家抄家,该下狱下狱,这些事还要朕教你!”
“是,是,是……臣这就下去办。”
却说,此刻的王夫人却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怎样的灾难。炎炎夏日,大片的阳光落下来,晒的人眼睛发花,她艰难的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几乎是木讷的扫着。
粗糙的扫帚柄扎的她的手上全是伤痕,昔日刻意保养的白嫩早已不在,虎口处已经起了老厚的硬茧,再加上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土布囚服,鬓发苍苍,满面灰尘,哪里还是当年烜赫一时行动便有美婢伺候的的荣国府二夫人?
当日一起被下狱的那些人,除去因探春和亲之功而幸免被难的赵姨娘和贾环,发判的发判,各奔东西,而年轻些的丫鬟都被人买走,老太太死了,像她和邢夫人这样的,因罪行还未清楚,便被安排在这里带着粗重的脚镣,扫街。
扫帚扬起 大片的灰尘,王夫人被呛的咳嗽了起来,却听见有人恼怒的道:“你会不会扫地,想呛死人啊!”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王夫人直愣愣的抬头,用干哑的声音:“妹妹……”
“妹……”来人似乎是吃了一惊,旋即道:“姐姐?”
这人,正是薛姨妈。
薛姨妈上下打量了王夫人一番,却就哭了起来:“姐姐,你如何落到这……”
其实,薛姨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容憔悴,衣服也是家常旧衣,出门更无车轿可乘。
那王夫人便道:“你这是要去……”
薛姨妈道:“我刚才去忠顺王府,好歹使用上银子,见了钗儿一面……”
王夫人一愣,哭道:“是我害了钗儿,也不知她现在……”
薛姨妈叹口气道:“这也没法说,总归是命吧。虽然说无端受累,我今日看着,倒也还是不妨事。”
王夫人目光倏然一闪:“真的?那能不能……”
薛姨妈知道她要说什么,心中冷笑了一下,擦着泪道:“虽然不妨事,却也就是个奴才。只是无性命之忧,衣食能保,我也就略放放心,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唉,说不得,事到如今,姐姐,咱们也只能各自保重,各自保重,我听说,赵姨娘母子,李纨母子,都是没事的,你倒也可以去求求他们,啊?我还有事,说不得,说不得……这就走了。”
“哎,妹妹……”王夫人伸手要拽她,薛姨妈却如避瘟疫似的躲开,逃也似的走开,似乎生怕被沾带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王夫人愣愣的看着,手无力的垂下来,两道老泪纵横而下。
灾厄面前,姐妹情意竟然比纸还薄。
“老不死的,又偷懒……”一声斥骂,鞭子落了下来,王夫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满嘴的灰土带上了血腥。
却说薛姨妈躲开王夫人后,快步向忠顺王府去,在越好的后院角门子外,终于见到了宝钗。
只是母女二人相见,并不如她预想的那样。
薛宝钗虽说嫁给了宝玉,却连洞房都没来得及入,便被一并牵扯进去,下了狱,后来却不知为何,被人瞧上,掳进了忠顺王府,本以为,凭着宝钗的姿色才貌,在忠顺王府要混出来,却也许并不难,还想着能让宝钗再拉扯他们一把,谁想,今日一见,宝钗却也是侍妾打扮,穿红着绿,都是以前她不肯碰的艳色,只是那神情却是分外冷漠,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古井一般。
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里竟然闪动着恨意:“母亲还来这里做什么?我有今日,全是拜母亲所赐。”
“钗儿何出此言……”
“我本来可以嫁个本本分分的人,不都是母亲,说什么金玉良缘,为了达到这目的,用尽了心机手段,非要我往那火坑里跳,如今可好,沦至这般田地,委身枯骨,受尽屈辱,人不人,鬼不鬼……”宝钗说着,卷起衣袖,让薛姨妈看她手臂上的青青紫紫的淤痕迹,淤痕重重叠叠,她大开的领口之内,隐隐露出的,也是同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