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揩去一脸雨水,踏进堂内。
不肖多说,这身湿气淋淋的模样当即招来了太后的一通埋怨,责林亮速往他早年尚住宫中时的杏秀宫取了套常服,逼他到后殿换下。换完衣裳出来,又被催着喝下一碗热汤,听太后问道:“哀家打听了,侍卫的伞你不打,太监们的伞也不打,这到底是在和谁置气?”
“儿臣一时兴起,想体会古人雨中漫步的雅味。”
慎太后嗔笑:“从来都不是疏狂的,怎突然起了这样的兴致?”
他覆眉:“偶一为之,聊添情致。”
“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儿臣自幼习武,倘一场雨也禁不住,又如何保家卫国?”
慎太后打这个儿子的脸上寻不到任何行迹,道:“哀家说不过你,吃饭罢。”
他引箸就食,问:“母后今日到听雨堂,是专为来听雨的么?”
“这听雨堂曾是你母妃的寝宫。”
“呃?”
慎太后叹道:“你母妃临终把你交给哀家时,说‘只望这个孩子平安喜乐,得遇心爱之人,过一生白首不离相濡以沫的平淡日子’,哀家当初将薄家姐妹赦回天都,纵然起因有他,但这层把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送到他们跟前的私心还是有的。昨日,哀家在见过薄光后,当夜竟梦到了你的母妃,虽然没有说一字的话,但那双眼睛显然是在责备哀家怎将一个已经不爱自己儿子的女人送到了儿子身边。”
胥允执目澜明灭,索性放下了筷子,专心聆听。
“薄时的所作所为你也晓得了,怀恭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薄光为她的姐姐辩解,称此事出自有心人的栽赃陷害。虽然不无道理,但这丑事传扬了开来,皇家的脸面已遭玷污,哀家不管那薄时是清白无辜还是妇德败坏,这个媳妇哀家已然不认了。至于光儿,若她能早日悔改,哀家还愿给她机会。”
他冷笑:还真是小觑了她。那日在德亲王面前是如何肆意张狂,回过头在太后面前却敢为其姐疾呼喊冤,严丝合缝地利用起了太后对魏氏的忌疑之心,几时有了这个长进?
“允执,哀家问你一句话,这光儿……”慎太后面生痛惜,“你还要么?”
胥允执眉目深沉:“她是儿臣的妻子。”
“她……”
“母后,她离开儿臣的王府,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是呢。”问一问果然是对的,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个情种不是?慎太后浅笑,“说了这会子话,菜都要凉了,赶紧用膳罢。”
薄光,哀家这边可为你铺垫好了,倘若出尔反尔改了主意,哀家失望不说,你甥儿的未来定然值得期待。
窗外,雨打芭蕉,风拂弱柳,潇潇不绝。
七十章 [本章字数:3127 时间:2013-05-25 21:18:15.0]
膳后,慎太后、明亲王出现在长安殿前。
“光儿就在里面,佛前不宜喧哗,你们请薄王妃出来,到偏殿说话罢。”慎太后言罢,先一步迈进了偏殿。
胥允执扫一眼大殿中跪着的娇小人影,对于太后不给他与王妃单独说话机会的决定稍有意外。
稍顷,薄光进来偏殿,身裹素色深衣,髻上无簪无环,一派清容平和,跪地参拜:“臣妾薄光叩见太后,叩见王爷。”
敢情这是当真来参佛悟道了不成?胥允执眉心稍蹙。
“光儿。”慎太后慈颜一敛,“你反省了也有三四日,可知错了?”
她垂睑:“光儿知错。”
“错在哪里?”
“没有真凭实据,便敢擅自揣测三姐遭人诬陷,此其一。太后面前失仪痛哭,有失皇家体统,此其二。”
“仅仅这些?”
“光儿姿质鲁钝,请太后指点迷津。”
慎太后难掩失望:“光儿啊,可惜你一个聪明剔透的人儿,怎就悟不透?纵算薄时是冤枉的,为何这冤枉偏偏找上了她?倘她无机可趁,旁人又如何趁虚而入?汝之三姐,当是前车之鉴,你如若不能借机深思自省,难保下一个不是你。”
胥允执觑着她潜心受教的温驯面颜,想着每每面对自己全身生刺的桀骜模样,且气且恼。
“有一点你只管放心,宗正寺的人皆在四处寻找薄时的行迹,一旦她回到天都,是清是浊自然真相大白。哀家看在浏儿的面上,会给她一个公道的审判。”
“臣妾谢太后。”
“你不必替她急着称谢,哀家且问你,经过这几天,你可打消了那个念头?”
“不。”薄光螓首低伏,“臣妾佛前自问,其心更为坚定。”
“为何?”
“正如太后所说,无论三姐清白与否,也是她平素所为给了他人有机可趁的嫌隙方有此劫,如今妇誉已失,累及德亲王爷,委实大燕皇朝皇族之耻,理应有人担此罪愆。几日前薄光一味为姐辩解,未能着眼大局,目光短浅,视野狭隘,失仪失德,又如何忝居明王妃之位不走?请太后将臣妾贬为平民,驱离明亲王府,稍偿皇家耻辱。”
竟是在这里等着的?胥允执真想拍掌叫好。这样的理由是何等恢弘,又是何等谦卑。
慎太后眼角扫了儿子一眼,道:“难得你有这份担当,哀家也有意重惩以警天下,但允执怜你疼你,不想你无家可归,仍愿把你留在王府,还不过去谢恩?”
她伏地不动:“王爷宽宏大量,臣妾却不敢不知进退。”
慎太后脸色微沉:“听你这说法,是不领王爷的情不成?”
“臣妾无颜居留府中……”
“大胆!”慎太后凤颜赫变,“如此冥顽不灵,的确不配再做这个明亲王正妃!”
胥允执眉梢轻动。
“明王妃薄光,一叶障目,执迷不悟,不知感恩,不懂体恤,不识仁怀,辜负哀家重望,辜负夫主深情,即日降为侍妾,交回明亲王府发落!”
慎太后素来仁蔼,少有这般动怒时候,一干宫人吓得屏住大气,只怕触怒凤颜。薄光却执意摇首:“臣妾不愿回明亲王府,臣妾愿自降为宫婢,留在宫中侍奉太后……”
“允执,还不将人带走,是要看她生生把哀家气死不成?”
胥允执立身施以常礼:“太后息怒,儿臣这就把她带回来好生惩戒,改日再带来向母后陪罪,儿臣告退。”
他一手抓起地上人儿,掀足便去。
薄光犹作挣扎:“太后,臣妾愿为奴为婢,也不愿回明亲王府忝享富贵,愧对己心,请太后成全……”
一只大掌捂住了她余下话辞。
秋雨中,明亲王轿辇已在长安殿门外待命,他将人甩了进去,自己也飞身逼进,目底锋芒毕露:“你到底在做什么?”
薄光掸去袖上、鬓间的雨珠,轻笑:“做大燕皇朝的好子民,做太后的好媳妇。”
太好了,这个小女子非但令他刮目相看,还给了他一次全新震撼。人前人后,两张面皮,她是如何并存不悖?如何自如切换?
“你在本王面前还敢这般粉墨登场,不认为本王该觉得你虚伪狡诈,令人作呕?”
作呕?想吐是不是?她同情万分:“抱歉,薄光深知恶心的滋味,王爷想吐的话,我愿牺牲这件沐浴过佛光的外袍,只是薄光宽衣解带时王爷莫会错了意。”
真是妙呐。胥允执不怒反笑,唇间掀出一抹残酷意味,道:“你装疯卖傻也好,两面为人也罢,本王不放人,你又能去到哪里?是你自己自甘堕落,如今连王妃也不是,就给本王顶着一个侍妾的名分在明亲王府熬到老,熬到死。”
薄光摇首:“我绝不会熬到老。”
“由得你么?”
“我只熬得到死,绝熬不到老,王爷。”
“……威胁本王?”胥允执眉目间戾意弥漫,“那好,本王就看你如何死!”
绝食。
薄光从走进嫣然轩的那刻起,便不食水米
她不说不吃不饮,只是茶膳放在那里,她不动分毫,由晨至午,由午至暮,一日,两日……整整两日,茶饭未进。
开始,在怒恨交杂中,胥允执不闻不理,听之任之。第二日,听闻她仍是如此,更为恼火,将一套最爱的骨瓷茶具摔得七零八落。然至了第三日头上,听闻情形依旧,他委实忍耐不住,冲进嫣然轩内,眙着榻上人:“你该晓得命妇自贱其躯该当何罪,你不珍惜自身,可曾想过容妃和浏儿?”
她掀着灰白的唇瓣低弱一笑:“王爷怎不用他们威胁臣妾?”
“你继续如此,你认为本王会放任容妃好过?”
“连三姐也为了一己的快意潇洒离去,我惟有请二姐自求多福。”
“你三姐以背叛给了怀恭生不如死的一刀,你便以为用这种法子足以击溃本王?你如果这么想,就是你的天……”
她兀自笑得开心:“到如今,我怎可能还有这份天真?我怎不知必要时候王爷杀我连眼睛也不必眨上一下?真想看到那一日呢,我死在王爷手里,死在王爷的眼前,血液一滴滴流光,意识一点点远逝,魂魄一寸寸离体,随着黑白无常走向另一个世界,喝了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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