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
“良叔莫着急莫上火,难道你没听说你家三小姐做下的事?”
薄良茫然:“那算什么事?”
“……”强大的良叔,就如爹爹般,总是能不经意地忽略掉她们姐妹犯下的错呢,哪怕他家三小姐离经叛道到背夫私奔。“三姐的事不算事,我的事也就不值一提,不过是为了离开王府提前吞下戒食丸并将解除之法教给老大人后绝食相逼而已。”
“当然不算,明亲王皮不痛肉不痒,哪有受什么欺负?”照他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一刀扎下去,看着皇家兄弟在自己眼前血流光人死净,方算解气。但天上的老爷不允,他惟有忍。三位小姐若过得安好便也罢了,若是不好……
“良叔。”薄光岂不熟识这神色下的心迹?爹爹初亡那段时日,她在两位姐姐的脸上、镜中自己的眸中,时时看得见这等神色,源起于仇恨,隶属于怨毒。“我如今已是明亲王府的下堂妇,后半生靠您养活,您定要长命百岁陪着小光,别想太多无关的事。”
薄良别开目光,点头:“明儿老奴还须去街间寻个能干的丫头过来,老奴虽愿伺候四小姐,总归是有些不便。”
“不急,我明日身子见好自己便可打理一切,丫头……早晚有人会派过来。”慎太后助她走到这一步,绝不愿失去掌控,她不妨虚位以待。“天不早了,良叔去歇息罢。”
“但大夫说老奴最好在旁看顾一夜……”
“我也是大夫,还是四小姐,我说了算。”
薄良自知拗她不过,退出前把水和药还有几样素淡点心放在伸手可及之处,方阖门下楼。
薄光歪头目送,确定安全后,方道:“卫大人,您不是赵飞燕,我家的窗户年久失修,托不住您的千金之躯啊。”
倒悬窗前的卫免翻落于地,锁眉道:“你不懂武功,为何每次我稍一靠近,你便能发觉?”
薄光披衣离榻,坐到窗下的琴案前,道:“我是没有武林高手听风辨位的本领,但我有一个可以靠气味辨识百草的鼻子,倘若周围的空气气味突然改变,肯定是有人来了不是?而人体的气味不尽相同,卫大人是薄光的朋友,我当然记得。”
卫免坐她对面:“你当真拿我当朋友?”
“当真。”
“那你可愿随我走?”
“不愿。”
“……呃?”
“你爱的不是我。”薄光眸中含笑,“你当年暗随到尚宁城,也是为了二姐不是?但你是个谨守礼教的正人君子,二姐已为人妻,你不能越雷池一步,故而接近市井求生的我,并欲娶我为妻,以便对我们姐妹施以名正言顺的照顾。你是何时爱上二姐的呢?她做皇后时?还是……”
“她尚是薄府的二小姐时。”
卫免转头,窗外秋凉如水,夜意深沉,脑中却回到某年的某时,百花丛中,有少女鲜衣如霓,容颜如玉,向哭泣的少年递上一只素色的缎帕……
“好久了呢。”薄光没有纯真到问他那时为何没有上门求亲。薄府二小姐自幼便是当仁不让众所周知的太子妃首选,如同没有一位仕女敢与薄家女儿争夺太子位一般,又有谁敢与皇家争夺美人?
“你是如何发现我是尤放的?”卫免问了早早便想问的。
尤放,她差点就嫁了的人呢。她微哂:“尚宁城时,尽管你所演的那个尤放满脸络腮胡须,一身江湖剑客打扮,行动言语间已是尽量粗疏豪迈,但自幼所受的教养仍是掩饰不去。你与我说话时,话题总是有意无意绕到我需要照顾的家人身上。那时我一度是真的想嫁你为妻,虽然说对未来妻子家人关怀也在情理,但你言语间多围绕在二姐,送来的药材补品也多针对二姐的病情病况。其时纵有诧异,自然也不会多想,及待回到这里,认出了那个人是你,建安行宫里偶然发现你望向二姐时的眼神,一切便明朗了。”
七二章 [本章字数:2615 时间:2013-05-27 22:12:23.0]
“你不怪我么?”卫免两手交迭掩面,重声一叹,“我对容妃娘娘怀有那份不能见光的爱慕,却欲娶你为妻,你该怪我的。”
“怪你救我免于**?怪你为二姐集齐药材?怪你在我们三人几近走到绝路的时候施以援手?”薄光满面愁容,“难道薄家人在卫大人心里是如此不识好歹的么?
“你……”卫免看她这般,不禁啼笑皆非,神态举止也因之恢复如常。
薄光转而兴致勃勃:“话说,既然卫大人来了,你我索性来一场久别故人的夜话如何?不妨从头道来,那个时候,卫大人是以什么名义远离公职的呢?”
过去,两人的多次独处皆被明亲王横空出世地截断,如此机会着实新鲜。
“时值双亲的祭辰,我向太后告假回乡。祭祖后来到尚宁城,因行宫禁军统领与我同出一门,得他相助寻到了你们所在的禁苑。之后暗随了几日,发觉二小姐病重,你则用药将禁苑西角的墙砖腐蚀了几块撬开了一处洞口,每日出宫赚钱。是而我乔妆易容,并设好了尤放这个名字,寻机接近。”
那个乔装下的“尤放”着粗衣执阔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恪尽江湖作派。年轻有为的卫大人为了觅得一丝接近心上人的机会,端的是煞费苦心。而自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墙角”大计,居然伊始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人家眼皮底下,纵算时日弥久,想来也不甚甘心呢。
“倘若那时二姐没有阻止我,你我结成夫妻,你如今也做不了统领北衙禁军的羽林将军罢。你出身将门,令尊令堂戍守边防的丰功伟绩是大燕皇朝长盛不衰的传奇。你作为忠烈遗孤,被太后收为义子,精心栽培,委以重任,重振家门指日可待,却几乎在那当下失去你的大好前程。为了一份无望的感情,值得么?”
“家父无兄无弟,家母也是孤儿,他们长年并肩驻守边疆,我留在天都镇日与府中管事、教习师傅为伴。当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刎颈殉夫,死讯传来后,我当即被接进宫中收养在贵妃膝下,所有人皆对我说我的父亲母亲死得英雄壮烈,作为卫家惟一的后人,合该继承父母遗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亦有人恭贺我从此受贵妃慈养,因祸得福,前程无量。其时我年值十岁,被那些激励和仰慕束缚得人前不敢掉泪。可毕竟是个孩子,终是忍耐不住,那日便寻到个僻静角落放声痛哭。就是在那时候,你的二姐由前方花丛中钻出,与我打了个照面。当下我又窘又恼,僵在那里。她却面不改色地递上一只手帕来,对我道‘我也是不能在人前哭的,无论教习嬷嬷的训练何等苛刻,无论先生布置的功课何等繁重,我都须笑着担承,伪装自己如何绝顶聪明。委实忍无可忍时,便找个旁人找不到的地方躲片刻的清闲。所以我随身带着手帕,绝不让人看见我的眼泪。也许这点委屈和你的悲伤无法比拟,但无奈总是相近,留着这只帕子,以后尽管用它”。
薄光酒窝儿乍现:“是二姐能够说出的话呢。”
“宫中人谁不识得薄家二小姐?其时仅仅十二岁,却高雅无尘,完美如仙。谁能想到她会为了躲避功课卧藏花丛?更想不到她愿意理睬一个失怙无依的孤儿。对于卫某,那是失去双亲后第一次想要一个人继续活下去。”卫免言讫,面庞间隐隐浮出两线暗红。
人高马大的卫大人恁是纯情的么?薄光暗笑:“即使二姐并不记得?”
卫免颜色一正:“无论何时,二小姐皆是卫某可望而不可及的,卫某从没有非分之想。”
“但你是希望二姐安好的罢?”
“那是当然。”
“二姐她啊……”她双手支颐,低声幽叹,“就如这秋夜的月,天生适宜高高在上,被人仰望呢。就如作为皇后,活时与帝王并肩齐享江山,恩威并服,治理六宫,接受臣子妃嫔的膜拜;死后与帝王共入太庙,共葬帝陵,接受子孙万代的香火。但让她作为一个宠妃,与一群女人昂扬斗法,献媚邀宠,实在是为难了她。”
逼着独一无二的明月收敛光华,变成浩翰夜空下的萤火之芒,旨在抹杀去明月的天性,甘于臣服,甘于卑微。但为了浏儿和两个任性的妹子,二姐势必会那样。
“过去两年,有两位亲王做为靠山,二姐和浏儿在宫里只需要自善其身。但从今以后,她需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孩儿?宫里多得是范本,想想就是胆战心惊。”
“既然这般,你和三小姐为何还……”卫免冲口而出,又觉自己质问意味太过,仓促收口。
她撇了撇嘴儿,道:“如果卫大人认为薄家的女儿皆如二小姐那般矜持优雅,注定要失望了。薄府三小姐的无法无天不是一日两日,意识初醒便特地找上我提前告诫,谁又能改变得了她?”
那会儿,三小姐是如何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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