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偲却道:“不早了,我也想回去,一个女人家走夜路不好。”起身时,动作略嫌缓慢,霍蛮看在眼里,便问:“可是身体不舒服?”
偲偲苦笑:“不适应南方湿冷的气候,前几天连着下雨,我的膝盖就不听使唤了。”
“你一个人不容易,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若需帮助时,千万别和我客气。”霍蛮很诚恳地说着,一边也不挽留偲偲,将她送到书院门前道,“平日多晒晒太阳,吃些驱寒除湿的东西,会对身体有好处。”
偲偲婉言谢过,便往街上去了。
她本以为霍蛮会一直送自己到街上,心想霍蛮是南疆城人尽皆知的瞩目人物,若被人看见与之走得亲近,难免招揽口舌,对自己对鹤鹤对念雪阁都不好,故从往外走起就想着如何回绝他,孰知事实却不必自己费心,霍蛮很有自知之名地在书院门前停下了。
这让偲偲很舒服,如今的她不说处处防着人,却很不喜欢别人过分亲近自己,今天本因霍蛮太过亲切的话笃定要与之疏远,但此一举又让偲偲有了好感,心想不必刻意远离,有这么一个保持距离的朋友也好。
走回家里时,天色已暗,推门进来便听见女儿在哇哇大哭,平素鹤鹤都十分乖巧,即便才一岁多的娃娃,却好像大人似的会读母亲的心事,她或喜或悲或怒,鹤鹤都会随之做出不同的表现,连奶妈都说这个小娃娃神奇得很,而鹤鹤与乃奶妈也十分亲近,少有这样大哭的时候,偲偲当然奇怪和心疼,迅速跑进了屋子。
奶妈见主人回来,松了口气道:“夫人快哄哄闺女,闹了好半天了。”
“妈妈。”鹤鹤自己从椅子上趴下来,扭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扑向母亲,她虽然会叫人了,可会讲的话并不多,每每着急了,就连着“妈妈妈妈”地喊偲偲。
偲偲腰膝无力,又走了大半天的路,被这肉墩墩的小家伙一扑,竟连着她一起摔到在地上,不禁“哎哟”一叫唤,却惹得女儿破涕为笑。
“小坏蛋,见你娘跌倒你就这么乐?”偲偲拍拍她的小屁.股,宠溺地将宝宝拥在怀里,不管多累多彷徨,闻到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就会觉得安宁,一边抬头问奶妈,“她为什么哭?”
奶妈笑道:“下午带着她在院子里玩儿,外头不知谁家的孩子跑过,大概是牵了两条狗,那狗汪汪叫唤着,她听着新鲜拉着我哼哼唧唧,我便告诉她这是狗,她就吵着要,我怎么哄都没用。”
“啧啧,你才多大,就有脾气了?”偲偲骂女儿一句,可鹤鹤好像根本没在听,正乐呵呵地揉搓着母亲的脸。
奶妈帮着把娘儿俩从地上拖起来,一边去倒来热茶给偲偲,一边说:“夫人莫怪我多嘴,您把鹤宝这样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等在长大了带出去,连猫啊狗啊的都没见过,别人该笑话了。”
“我也想过,可是眼下我还没功夫关心这些,好在她还小呢,不着急,有奶妈您在我就放心了。”偲偲自己喝着茶,女儿见了馋,便沾了些给她尝尝,一边又道,“等她再长大些,我还要送她去书院念书。”
“狗狗,妈妈,要狗狗。”茶水略苦,鹤鹤尝了尝就没兴趣了,撅着嘴很委屈地冲着娘亲嘀咕。
奶妈笑道:“夫人依了她吧,一个人怪寂寞的,咱们都是女人,家里养条狗也好。”
“狗狗,妈妈要狗狗。”鹤鹤听得一个“狗”字,益发兴奋起来,在偲偲身上又蹦又跳。
偲偲心疼不过,到底答应了,哄着女儿说:“明儿娘去街上转转,若看到有奶狗给你买,可不许再哭了啊。”
之后几天,偲偲便留心给女儿买一只小狗,可托店里伙计找了好久,也没有才出生的奶狗,起先鹤鹤还耐心地等,三天后仍不见娘亲把狗狗带回来,偶尔听见院子外头有狗吠,便哭闹着要,偲偲起先骂过几句,可奶妈说是孩子太寂寞了,又叫她心疼不已。
这天早晨,偲偲醒来时女儿还在熟睡,平素都是鹤鹤一清早醒来趴在她身上又亲又啃地弄醒她,难得自己比女儿醒得早,便静静地看她熟睡的样子。
鹤鹤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正甜甜地笑着,偲偲摸摸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戳戳她肉鼓鼓的腮帮子,怎么都爱不够,可是俯身到女儿正面,将她全部收入眼底时,女儿忽而微微一蹙眉,那严肃的样子竟和梁允泽一模一样,一下子戳到了偲偲的心,她愣愣地躺到一边,独自神伤了片刻,直到女儿醒了娇滴滴地叫着“妈妈”爬上到自己身上才露出笑容。
“宝宝,妈妈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自己怎么办?一看到你就想起他,难道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了吗?”偲偲嘀咕着,女儿歪头看着她,完全不懂母亲说什么可似乎感觉到了她眼眉间的哀伤,边咯咯笑着边拿湿漉漉的嘴唇贴上来,将娘亲脸上舔了个遍。“你是小狗吗,怎么舔人呢?鹤鹤是小狗吗?”偲偲哭笑不得,却拉也拉不开。
此时奶妈推门进来,一脸的兴奋,服侍母女俩起来,等偲偲自己为女儿穿衣裳的空档,附耳在她身边悄声说了几句,偲偲奇道:“真的吗,可是这样行么,兴许是人家掉在我们门口的。”
奶妈笑道:“若有人找上.门来,我们给些银子就是了,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着啊,咱们给银子就算尽人情了。”
“那就这么办。”偲偲欣然答应,回过头来冲女儿道,“一会儿要好好吃饭,不好好吃饭的孩子没有小狗。”
“要狗狗,要……”鹤鹤含糊不清地急着,蹭着母亲使劲撒娇。
偲偲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后,便抱着来到院子里,指着远处奶妈道:“宝宝瞧,这是什么?”
鹤鹤头一回见到狗,或者说是她头一次见到人以外的活物,起先嚷嚷着要狗狗,这会儿却有些害怕了,蹭在娘亲怀里不肯往前走。但实则那条小奶狗才出生不久,走起路来也一颤一颤的很柔弱。
“胆小鬼,不是你吵着要狗狗么?”偲偲推着女儿的屁.股,将她一步步推到奶妈面前,可是鹤鹤却死命转过身抱着娘的腿,那可怜的小模样就快要哭了。
偲偲大笑,蹲下来抱着宝宝,再捏着她的小手去摸摸小狗的脑袋,那小狗发出“呜呜”声,又把鹤鹤吓了一跳,她正要咧嘴哭,小狗突然伸出手指头舔她的小胖手,湿湿暖暖的终于安抚了鹤鹤。
“宝宝,这就是狗狗,以后就是鹤鹤的好朋友。”偲偲把着女儿的手,将她两只手都碰到小狗,鹤鹤已经不怕了,听到那小狗“呜呜”地叫,便咯咯笑着要去亲它,可小狗突然一抽搐,又把她吓得不轻竟然握着小拳头气呼呼地砸下去,惹得偲偲和奶妈大笑。
于是这条不知被谁放在家门口的奶狗被留了下来,偲偲因拜托店里伙计去找过,是日便来店里问是不是谁做了好事,可没有人承认,偲偲自然信他们,再问有没有与别人说过,也无果。她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有心,便默认了奶妈的说法,是他们捡到宝了。
天气越来越冷,日子眼看着进入腊月,念雪阁的生意有条不紊地持续着,街上其他几家铺子也没再来闹过,一切平静而美好。
但是一入腊月转眼就要过年,奶妈虽然是寡妇,但因在偲偲这里做了奶妈有了不错的收入,之前嫌弃她的娘家哥哥便给了好脸色,巴结着要把妹子接回家去过年,偲偲知道奶妈动心也不想强留,更多包了几个红包,一个给奶妈,还有些让她带去散给孩子们。奶妈感激不尽,也知道偲偲自己带孩子不容易,便许诺过了初五就回来,偲偲却让她安心过完元宵,说自己从前一个人带着吃奶的鹤鹤也过过来了。
但奶妈若离开,偲偲就脱不开身去店里,于是早早安排妥当一切,腊八过后奶妈一走,她便整天都和女儿呆在一起。而鹤鹤再乖巧始终还是小娃娃,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体谅母亲的辛苦,偲偲偶尔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母女俩便会抱着一起哭,但她又发现,每次自己哭过后女儿就会变得很安静,好像是受惊,又好像是忧伤,这让偲偲很心疼,心里发誓再不冲丫头发脾气,再难过也不能在她面前掉眼泪。
是年除夕,偲偲和女儿带着她的小狗一起度过,外头鞭炮声四起时,小狗吓得汪汪乱叫,鹤鹤便追着它跑,满屋子乱窜,偲偲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拦,手里握着暖酒杯,微微一笑后缓缓饮下,这酒一如以往的甘甜,可为什么流到心里后,总不免一丝苦涩?
“鹤鹤,你将来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开始怎样的人生呢,娘真的好期待。”偲偲默默地冲女儿念着,“大师傅说你会给娘带来幸福,十倍补偿我怀胎十月的辛苦,那幸福是什么?你又会怎样补偿呢?”
正念叨,却见鹤鹤捉住了小狗,整个身子压在它身上又掐又打地欺负它,小狗无助地呜呜直叫却不敢反抗,偲偲真怕女儿把小狗也折腾死,忙过来拉扯,哭笑不得地骂女儿:“你怎么这么厉害,现在和狗狗打架,将来去书院和同学打架么?”
提起书院,偲偲想到了霍蛮,自那日一别后已许久没再见面,她倒也不曾想过他,今日想起来不免自嘲:兴许和你一样,人家也早把你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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