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有这么多,也不能压价,就是京城天子脚下做生意也是这个规矩。”那个暴躁的男人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看着偲偲。
“你们的胭脂成本又有多高?不过是欺负女人家的钱好骗。”偲偲厉色道,“我这里的价格合理公道,现在这些东西便宜,来日做出精贵的东西,我也会卖高价。做买卖讲究童叟无欺,我是和客人做生意,不是和你们。梁国律法没有规定同行卖货必须一个价,你们若不服,尽管去衙门告我。可你若要砸了我的生意,我也不会忘了南疆还有青天老爷,梁国还有律法主持公道。”
“臭女人,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问问大爷我在这地界是什么身份。”那男人真的没耐心了,再不管同伴的劝阻,吆喝自己的手下就砸铺子。
可偲偲却冷冷一笑,再喊阿近拨算盘,砸了的东西回头都跟这男人算账。
此言一出真正激怒了那夯货,竟涨红着脸直冲向偲偲而来,几个伙计本想为偲偲挡一挡,奈何身形瘦小被这男人一把就推开了,眼看着那蒲扇大的巴掌要挥在老板娘身上,突然一道玄色身影闪过,那男人的手竟被高高地遏制住了。
“霍先生!”人群里有人喊出声,众人才认清来者是智和书院的教书先生,谁也没想到平素温和亲善的读书人,竟也敢来阻拦是非,英雄救美。
“贵公子就要上京赶考,您若叫他知道父亲做出这等蛮劣之事,该如何是好?”男子温和地笑着,缓缓松开了那男人的手,说,“何况将来公子若中第,朝廷会来调查家中背景,今天的事老板娘若告到官府去,这案底可就留下了,您和夫人一生的心血,贵公子十年寒窗,岂不是都白费?”
想到儿子的前途,那男人顿时偃旗息鼓,愤愤半晌,终是呸了一声后,带人走了。外头看热闹的人随着他们离去也一哄而散,偶有几个妇人上来请男子去家里过节,都被一一婉拒。
“多谢先生相助,本该请先生吃顿饭答谢,奈何店里乱成这样,怕是有一阵要忙,先生若不嫌弃来日奴家亲自上.门致谢。”偲偲谢过又笑着问道,“敢问先生可是在智和书院高就?”
“不才正是,在下霍蛮。”男子彬彬有礼,加之那俊朗的样貌,叫人观之可亲。
偲偲也以礼相待,但眼下要收拾店铺实在无暇招呼,就毫不客气地直接下逐客令,笑道:“公子慢走。”
霍蛮愣了一愣,旋即欣然一笑,却说:“老板娘还未告知芳名。”
一个陌生男人问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姓名,怎么看都是唐突的,可应对偲偲那句毫不客气的“慢走”,竟也显得挺自然。
偲偲爽朗地一笑,指着店铺上的招牌道:“奴家念雪,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今日招待不周,日后上.门亲自道谢。”
说完这一句后,再不等霍蛮离开便先转身往店铺里去,难得一个中秋节却闹成这样,还要伙计们留下帮忙,她已是很懊恼,一边收拾一边反省着,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傲了。
可她怎知道,不过那两盏茶的功夫,不仅念雪阁在南疆城彻底扬名,她这个老板娘的厉害也将传得满城皆知。
“一见倾心?”霍蛮负手立在店外,又看了片刻里头的情景,望一眼匾额上的“念雪”二字,才淡淡一笑后离开了。
在这个城镇二十多年了,他好像第一次看见书上所谓的江南春色,而这个人的笑容远比春色更美。
中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因皇太妃抱恙,皇帝推迟了秋狩,直到中秋之后太妃痊愈,方带领宗亲子弟及女眷至围场狩猎。
前一年是梁允泽与韩云霄平分秋色,皇帝欣赏之余,未免对太子平庸的表现有所微词,而上年未行秋狩,故这两年皇后加紧敦促儿子磨练骑射,只盼着他能博得皇帝欢心。但事与愿违,太子勤加锻炼的时候,别的人也不曾懈怠,他终因资质太差、技不如人,是年笑傲猎场的,还是梁允泽。
而众人本以为韩云霄会在今年与之再一较高下,可韩大公子却根本没有参加,且他越来越少在人前露面,性格益发得淡薄冷静。但韩府有先祖恩旨世袭罔替的爵位,有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势,又因人丁单薄,韩云霄便是这个庞大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前途无可限量。随着韩云霄年岁渐长,多少侯门千金想嫁入韩府,但偏偏有韩府家规在前,韩云霄性格淡漠在后,直叫人不敢随意提起。
言归正题,且说此次秋狩太子又没有什么上佳表现,皇帝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当着皇后的面训斥过他,直言太子平庸无能,而之前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美事,此刻却成了他耽于美色的话柄。
话语之中,皇帝提及几句次子,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叫皇后大为刺激,回过头来便狠狠训斥了几个儿媳妇,命她们不许再纠缠儿子,只叫他多多念书,勤加练习骑射,逼得比从前更紧。而太子性格懦弱,也不敢反抗,唯有从命。
皇后折腾自己的儿子别人管不着,可她并不愿就此罢休,似乎为了防范于未然,什么心计都想到了,为达目的,实可谓无所不尽其极。
这一日,礼亲王因被皇帝留下谈话,梁允泽独自从朝中归来,才进门就想往书房去,却有母亲身边的丫头等在了哪里,见了便说:“娘娘请主子过去。”
“有什么事?”梁允泽似不情愿。丫头道:“奴婢是不知有什么事,只知道今儿宫里来了人,是贵妃娘娘打赏的点心,可是人走了后,奴婢瞧见娘娘独自抹眼泪,问了也不说什么,只叫奴婢等着爷回来给请过去。”
梁允泽皱了皱眉,心想最近的确忽视了家人和母亲,也有所不忍,便不再细问转身往母亲屋子里来。
霍氏见了儿子,是更觉心酸,支开下人后拉到身边说:“贵妃娘娘给我捎带了几句话,要我近来别入宫去,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不说叫我常去看看她,反不让我去。于是逼着问那人,才晓得贵妃娘娘又在宫里受了皇后的欺侮。你看这天越来越冷,后宫都已经用上了炭火,偏偏短了昭阳宫的供给,贵妃这几天正咳嗽,她的宫女看不惯去理论,却惊动了皇后。皇后带着后宫妃嫔亲自将自己的炭送到昭阳宫,贵妃跪着不敢接受,皇后冷嘲热讽,当着其他妃嫔的面羞辱她,她本就病着,这一跪就病得更重。宫里人却说她矫情,她便更不想我去了平添口舌。”
梁允泽沉默。他是知道的,皇帝对父亲的信任,以及对他这个侄子几近溺爱的喜欢,是足以让礼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在这京城里横着走的,可尽管如此,母亲的亲姐姐霍贵妃,却在宫中很不如意,纵然贵为贵妃,尚不如一个低等嫔御。皇后忌惮她欺侮她,素来正直英明的皇帝却仿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年宠冠六宫的圣恩随着次子被送去南疆而烟消云散,起先有人为此奇怪或惋惜,但时间越来越长后,人们再也看不到霍贵妃一星半点的光芒,便与之被遗忘在南疆的二皇子一样,鲜有人提起。
“娘找我说,想我为您做什么?”梁允泽问。
霍氏道:“你常在宫中行走,那些个管事太监都巴结你,只要你去说几句话,让他们留心照顾一下贵妃,只要别短了她的供给,就算要另花银子,我来给就是了。”
“娘,这件事不难,我去说一句,一定比皇后还管用,可是您觉得这样做好吗?父亲若知道,也一定会怪您太冲动的。”
“不好吗?只是给些炭火让她过冬……”
梁允泽叹道:“这些年任凭咱们家如何显耀,贵妃娘娘在宫里都极尽低调,她身为贵妃,仅次于皇后,本来不该受这样的屈辱,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便动她。可她为什么事事隐忍,处处示弱?她为了自己吗?她是为了二殿下。”
“这我知道。”霍氏眼红,微有哽咽,“她忍辱吞声,就是怕自己碍人眼的话,会给儿子招惹麻烦,这二十多年来她都是为了儿子而活下去。可是你皇伯伯实在太奇怪,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偏偏对贵妃和次子如此狠心,这样天南地北地相隔,几时是个头?”
“贵妃娘娘忍了二十多年,就不怕再忍二十年,她必然有她的打算,若有需要你我相助必然直言,万一母亲好心办了坏事,岂不是更辜负姨母?”梁允泽很冷静,挽了母亲的手道,“你看若非她的宫女心疼她去找人理论,皇后又怎么有机会羞辱她呢。她特特派人来告诉你不要进宫,显然是怕你入宫看她,被人指责仗着我们王府撑腰,若再做文章,她的屈辱不是白受了?”
“哎……”霍氏长叹,“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瞧她在宫里受苦,心里就不舒服。我们若也是落魄的,不帮也就算了,可我们这样好,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梁允泽安抚道:“您若能隐忍,就是在帮她了。”
霍氏恹恹地答应着,又与儿子蘑菇了半天,便抓着机会说道:“莫怪娘多嘴烦你,儿女大事亦是我的责任,我也有权过问你。泽儿,如今没人再逼你娶端柔,可不代表你能不娶啊,我们王府还等着你开枝散……”
“三年吧,再等三年,母亲大可以开始为我物色人选,三年后我必成家。”梁允泽跟平静地回答,“只是这三年莫再提这件事,您物色了什么人也不必告诉我,三年后但凡您和父亲觉得好,儿子必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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