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原本是个生性活泼的女娃,只是头些年跟着爹爹四处奔波,安稳之日极少,终日里一家人总是被低气压笼着,人才压抑了许多。再重逢于啸杉他们之后,又是个各种惊险与变故,才让她更沉闷了几分。这些日子,虽说心头还是记挂着方路昇的事,但是也难得的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郑岳平和于啸杉又极是宠她,活泼的本性又渐渐回复了些许。
这会儿绮萝才走,便面带几分促狭地对于啸杉道:“三叔,这绮萝姑娘可是我未来的小婶婶?”
一句话说得于啸杉脸涨得通红,郑岳平也哈哈大笑起来,接口道:“夜儿倒是跟大伯想到一起去了,下午你三叔跟大伯提起绮萝姑娘,你大伯也是这么问他的。”
夜昙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于啸杉道:“那三叔刚才还让夜儿喊人家绮萝姐姐,可不是乱了辈分,我看打明个起,我便喊她小婶婶就好了。”
于啸杉满面窘意,皱起眉头严肃地对夜昙说道:“夜儿莫开这样的玩笑,我与绮萝姑娘断无男女之情,只是她现在无依无靠暂且投奔至此,我怜她身世可惜收留下来,又觉得和你年龄相仿,刚巧可以做个伴罢了。什么小婶婶之类的话以后不许再说,知道了吗?”
夜昙瘪瘪嘴,冲着郑岳平一挑眉,撒娇道:“大伯,你看三叔,夜儿和他开玩笑的,他说话就这么厉害。”
郑岳平一拍于啸杉:“就是的,老三,咱们爷仨难得说说笑话,你这会儿倒严肃上了。”
于啸杉面上一松,看着郑岳平冲他暗暗眨了眨眼,这才想起,以夜昙这会儿的心情,还愿意跟自己开开这样的玩笑,确实是难得了些。下午的时候还愁云惨雾的,这会儿跟着郑岳平撒娇,跟着自己打趣,似是快活了许多。心里一下子也宽慰了起来,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弹了下夜昙的额头道:“你个丫头,如今还敢开三叔的玩笑了。”
夜昙一皱鼻子,抚着被于啸杉弹过的地方,“如何不敢了,我记得小时候,我跟大哥哥和小哥哥就喜欢跟三叔开玩笑呢。”
于啸杉心中一暖,这次找回夜昙,初见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儿时的亲密仿佛总是再也寻不回来一般。反倒是这些日子里,也许是因为方路昇一事,让他也是略有愧疚,更是心疼夜昙的心伤,所以凡事都尽量宠着顺着她,二人之间的关系,才似乎一点点的好了起来,大多时候,虽然还不如少年时那样密切,却已经亲近了很多。尤其是现在,那个昔日里全身心依赖的小女娃真好似全部回来了一般。
笑望着夜昙,于啸杉一时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怕哪句话坏了这会儿的气氛,便岔开话题道:“大哥,夜儿说起大哥哥和小哥哥,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俩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啊?上次来信时,是说六月回来吧?”
“是呀,俩孩子听说夜儿在这,早就巴巴地要回来,要不是我拦着,说这会儿功课还紧,等先生给了假再说,估计现在都到了,他们前几天来信说是这个月十五之前到,要赶回来给夜儿过生辰。”
“还真是,夜儿的生辰快到了呢,也就是这月末的事了,那俩小子估计也是没几日就回来喽,咱这庄子倒是难得热闹点。我得好好想想夜儿的生辰,怎么个好好庆祝法。”
夜昙听完赶紧摆手,“大伯,三叔,不用费心想着夜儿的生辰。头几年,我最盼着的就是生辰的时候能跟大伯、三叔和哥哥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这会儿你们都在,大家一起吃碗面,夜儿就心满意足了。”
“夜儿莫管,让你三叔去张罗去,庄子里有日子没这么喜兴过了,咱们就是图个热闹。”
爷仨又高高兴兴地说了会儿话,于啸杉和夜昙推着郑岳平回去歇着,二人便也回院去了。
暮春时节的傍晚,天气最是舒适,不燥不寒,于啸杉和夜昙慢慢地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溜达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夜色,聊聊夜昙的花,聊聊在京里读书的郑岳平的两个小子这些年的事。随意地说着话,夜昙便又问起了绮萝。
“三叔,绮萝姐姐若不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今天送她来的季公子的心上人啊?不方便带回家去,才让你代为安置?”
“应该也不是吧,蔚琅喜欢绮萝的表妹,那姑娘他早就送回京城的家中了,若是也中意绮萝,有什么不方便,一起带去就是。”
“可是我看绮萝姐姐人生的俊俏,性子也好,你和季公子怎么会都不中意她呢?”
“蔚琅大概喜欢活泼些的女子吧,绮萝太沉静了。”
“那你呢,三叔,你怎么不中意绮萝姐姐呢?”
“我?我没想过这事。”
“那就想想嘛,我觉得绮萝姐姐和你很般配呢?”
于啸杉轻拍夜昙的后脑勺,带着点宠溺的语气说道:“你这丫头管的还真宽,还想给你三叔做大媒啊。”
“三叔年纪不小了嘛,这年纪的男子不都是早该娶妻生子了,三叔还等什么呢?”
等什么,等找到你爹,了了过往的恩怨,于啸杉心中暗道,可是此话显然这时不当讲,便也只是淡淡笑着说:“总要等到遇见个合适的女子啊。”
“合适?怎么才合适呢?三叔,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于啸杉深深地望着夜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眸子,捞起她垂在身后的发丝,声音有些暗哑地说:“三叔最喜欢夜儿这样的丫头。”
夜昙脸一红,“三叔,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倒取笑上我了。”
于啸杉听了,手不觉微微手一松,那缕柔顺的青丝从他指尖倏地滑落,他忍不住想再去握住,却已经走到夜昙的屋门口,便只是笑笑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夜儿,快回去歇着吧。
☆、明了
夜昙的屋门在于啸杉面前轻轻地掩上,于啸杉在门外又愣怔了会儿,才举步离开。回屋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却走的极慢,只是恍惚地想着心事。
他喜欢夜昙,似乎太过喜欢了些,如今这份情意已经在他心中渐渐明确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他拥着她,他亲吻她,那丝丝的心悸,那微微的颤栗,怎么会是一个叔叔对侄女的感情,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欲望,火热的,喷薄欲出的,在那柔软的身体偎在胸前时,要用多么大的克制力才能压抑。
这已经不再单单是一个叔叔对侄女的宠爱,不再是少年时对着那个娇憨又伶俐的丫头时,那样纯粹的喜欢和疼惜。
这是一个男人对心仪女子才会有的感情,糅合着欣赏、眷恋、爱慕、欲念甚至还有些酸楚的情意。
这是何时发生的呢?初见夜昙那一晚,把那瑟瑟的身子拥在怀里那一刻吗?还是说起她爹的事,她倔强而又委屈地用一双含泪的双眸,指控地看着他之时?是春日暖阳的照拂下,她那带着些许少女羞涩和甜蜜的表情深深地迷惑了他?还是夜晚的昏黄烛光掩映中,那专注地绣着荷包时认真而深情的眼神让他莫名心动?是在花圃中见到她扬起微微汗湿的小脸时,那瞬间绽放开的明媚笑颜彻底虏获了他?还是明明心痛难捱,却明白清楚地拒绝了方路昇那一刻决绝的坚强最终让他折服?
于啸杉想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何,又是何时对自己的小侄女动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才会有的心思,只知道,时至今日,这情意早已在他心口深处浓浓的无法驱散。
又也许,即便是少年时的他,懵懵懂懂中,便已经是在等着还是小丫头的夜昙长大吧。所以这么多年,无论是多么美好的女子在他面前他也从没有心动过分毫。他那紧锁的心扉,也许是因为老二一事伤得太深,深到再没有一丝力气唤起温情,又也许是他也在不明所以地等待着什么,比如,等待着丢失了的夜昙还会不会寻回来。
于啸杉的心,有些乱。
他可以确定他是喜欢夜昙的,甚至几乎可以肯定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子如喜欢夜昙一般。
他这么想着,也并不觉得难堪,夜昙这样美好的女子,让一个男人动心太过平常。即使他是她的三叔又如何,他也只是她父亲的结义兄弟而已。曾经的结义兄弟。
虽然这份爱恋的开始,于啸杉并不以为是过错。但,此刻,他是伤感的。因为他觉得,这感情是只能深深埋在心头,不足为外人道的。并非不合纲理伦常,他于啸杉出身草莽,根本没有这些顾忌。他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夜昙,若是说出也只是徒增笑柄而已,反而从此会彻底地失去这个丫头。
方路昇再不堪,也是个和夜昙年龄相当的少年书生。而他呢,却是个比夜昙大了八岁,一身铜臭市侩的市井商人,他的手沾过血腥,他的心也早已蒙尘。若是方路昇配不上夜昙,他于啸杉又哪有一丝一毫能配的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