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么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说过,要给夜昙找到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所以才狠下心来拆散了夜昙和方路昇这对小情人,难道拆散他们就是为了自己有机可乘?他于啸杉岂是这样卑鄙的小人。
罢了,他与夜昙这辈子便也只是有这份叔侄的缘分而已,那丫头如今对他已经几乎和儿时一般的信任与依赖,那么,就去做个疼她,护她的小叔叔就好。也很好不是吗?至少,这辈子想见到她,便能见到,想对她好就能对她好。还要要求更多吗?还能要求更多吗?于啸杉苦笑了下,自己喃喃道:“三叔?!你就去一辈子做她的三叔好了。”
步入屋子半晌,于啸杉盯着八仙桌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时而傻笑时而蹙眉,最后长叹一声,摇摇头坐在了桌旁。举手去拿茶壶倒茶,刚伸出手,一回神,看见眼前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惊了一跳,猛然抬头看见了面前站着绮萝。
微蹙着眉头,深吸了口气,于啸杉才有些不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于啸杉原本也是苦孩子出身,平日里并不喜人伺候着,所以小厮并不住在他屋子里,只是在隔壁的小间里偶尔听候差遣。平日里他不招呼,没人敢进他的屋子里,这会儿看见绮萝不请自来,原本就烦躁的心更生不快。
绮萝看出于啸杉面上有些恼意,赶紧抱歉道:“三爷,奴家不知道会惊着您,只是想着您也许需要人伺候,便一直在这里候着您回来。”
于啸杉皱眉摆手道,“不是和你说了,咱们庄子里不缺丫鬟,你不用把自己当成奴婢,这伺候人的差事自会有人去做,天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绮萝闻言也不走,只是拿起一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于啸杉手中,“三爷刚刚是要喝茶吧?”
于啸杉也不好拒绝,只好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放到一边,又对绮萝挥手道:“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说。”
“三爷,奴家伺候您洗漱更衣吧。”绮萝似是没听见于啸杉的话一般,说着,走近一步,半蹲□子,伸手便去解于啸杉的扣袢。
于啸杉一扭身,啪地打开绮萝的手,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绮萝姑娘,我看你身世堪怜,人也不似一般青楼女子轻浮放纵,才留你在庄子里。你若是如此不知道自爱、自重,明日里我便让人送你回樊城,你是想要回情悦楼,还是另谋什么生路,于某再也不管。”
绮萝闻言身子一顿,面无表情地缓缓站直了身子,平静地说道,“三爷,奴家只是想要尽心尽力服侍您,以报答您的收留之恩。奴家原本也自知出身青楼,定是不会让三爷瞧得上眼,您也不必一再提醒奴家的出身不堪。奴家没想高攀三爷您的意思,您也不必这么防着。您若是嫌奴家身子脏,不配服侍您,奴家现在就走,不劳您费心。”说完话,转身便要出门。
于啸杉听了,倒是一时僵住,方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头,一把拉住绮萝的手臂说道:“绮萝姑娘,是于某刚才心烦意乱,一时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于某跟你道歉了。”
绮萝僵硬地扭回头,那脊背依旧昂然挺直的女子,仍是努力地端着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眼框里却已经蓄满了泪水,只一眨眼,便扑簌而下。
于啸杉霎时有些慌了手脚,他虽是一向面冷,心底却又是顶软的,尤其是见不得女人落泪。想要伸手去给绮萝擦掉眼泪,却又觉得这举动有些唐突,踯躅间,绮萝却已经捉住了他抬起的手臂,脸埋进他的宽大的袍袖里,无声地啜泣了起来。于啸杉只得用另一只手,轻拍绮萝因哭泣而微微颤栗的肩膀说道:“绮萝姑娘,都是于某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快别哭了。”
绮萝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看着于啸杉道:“三爷,您没说错话,奴家原本就是出自风尘,今日得三爷的收留,心中赶紧涕零,总想着能报答几分,却忘了自己的身份,是连着这报答也配不上的。”
于啸杉露出抹无奈的笑容道:“绮萝,都说过了,刚才的话不作数,于某心中断无半分看低了你的意思,只是你也不用一心想着报答什么,能帮的上你也是于某的功德一件,更何况你来此若是能跟夜儿做个伴,也便是帮了我的忙。”
绮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道:“奴家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夜昙小姐。”
“夜昙那边自有丫头、婆子伺候着,你能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就好了。你也说过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只是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这伺候人的事你也未必擅长。报答之类的话,休要再说,你便安生在这庄子里住着就是。”
夜昙深深看了眼于啸杉,也不再多言,福了福身说道:“多谢三爷。”
“嗯,那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
绮萝站直了身子,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却又忽然回首看着于啸杉说:“三爷,绮萝若是跟您说,绮萝这身子还是干净的,您信吗?”
于啸杉一愣,表情有些尴尬,但是看着绮萝认真而渴盼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信。”只简洁有力的二字,却诚恳而温暖。
绮萝的脸上瞬时绽出一抹笑容,双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含羞地一垂首,转身而去。
于啸杉望着那和夜昙一样纤瘦而倔强的背影,不由得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绮萝该是跟夜昙投脾气的吧,同是倔强又不服输的女子,却又有着同样的脆弱,只是夜昙率真,绮萝隐忍,夜昙灵慧,绮萝温婉,这样的年纪差不多的两个丫头在一起做个伴,性格上还有些微的互补,该是能成了朋友的吧。
自己总担心放着夜昙一个人太孤单了些,他跟郑岳平毕竟是男子,能和夜昙说的话也有限。不若俩女孩儿家在一起体己、贴心,这会儿绮萝能和她说说话,陪陪她,两个人有点事做。那么夜昙或许可以快些走出出去方路昇的阴影,早些真正的快活起来。
这么想着,于啸杉的心这一天终于有了片刻的平静与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我叫不吱声,你们叫不言语~咱们就这样彼此默默关怀吧。。。哎。
☆、醉酒
夜昙对绮萝有些好奇,绮萝对夜昙同样也是。几日短暂地接触中,绮萝便已经看出,于啸杉对着这个小侄女,似乎十分宠溺,时而望向夜昙的眼神,甚至让绮萝疑心,这是一个长辈看着自己喜欢的小辈儿该有的眼神吗,
虽然在烟花之地的时间并不太久,但是绮萝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男人,她了解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所代表的大部分含义。于啸杉看着夜昙那柔的像是会滴出水来的神情,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对着自己心仪女子才会有表情。绮萝有些疑惑,却又不便询问,便不经意地会在夜昙身上寻找答案。
夜昙对绮萝的好奇,也同样的多,她有些不明,一向并不算热心的三叔,为何会收留这样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在身边。
三叔说对绮萝并无情意,夜昙却是不信的,也许只是三叔不方便说,又或者他自己也并不清楚罢了。偶尔听着三叔难得的软语温言着跟绮萝这样一个所谓的外人说话,竟跟对自己说话时一般的温暖。夜昙心中忍不住会想,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绮萝姐姐真的会成了自己的小婶婶吧。
两个姑娘彼此有好奇,亦有好感,没几天便熟悉、亲热了起来,像于啸杉希望的那样成了最好的伙伴,一起研究绣活的花样,比赛似的一人绣了一只荷包,而荷包未来的主人似乎都是于啸杉;一起探讨衣饰、发式,你为我梳个头,我为你挑件衣,你为我画个眉,我为你描个妆,正值妙龄的两个美丽女子,就这样愈发的鲜嫩、水灵了起来;一起养花弄草,一个小小花圃早就姹紫嫣红,夜昙直嚷嚷着地方太小,让于啸杉找人再开块地来种花;一起细声细气地聊天,聊心事,聊回忆,聊感情,聊梦想,悄悄地说,吃吃地笑。彼此又喜欢互相捉弄一番,一个不依一个不饶,你追我闪,常常在庄子跑得一个粉面桃花,一个娇喘连连。
于啸杉与郑岳平看了,心里无比宽慰,尤其是于啸杉,暗暗庆幸自己留下绮萝的决定是对的,毕竟能给予夜昙这样的陪伴与欢颜是他与郑岳平力不能及之事。唯一稍有困扰的,只是绮萝仍是执着地想要报答于他,有时他也烦躁了一而再的拒绝和申明,便由着绮萝伺候他的起居,这个细心个姑娘果然做的很好,比起原来的小厮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于啸杉渐渐地有些适应和喜欢身边有个如此知冷着热而又安静、寡言女子的悉心照料。
郑岳平也与以前变得开怀了不少,时常对于啸杉满足地说:“老三啊,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也挺好,你心里那些事,是不是也该翻篇了?你看夜儿,经历了方路昇这么让她伤心的事,如今还不也是该如何就如何,你难道连夜儿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