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窗外颇为凄凉的景色,平静地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夜半时分,慕容麟在声声惊雷中醒来,怀里,是吓得缩成一团的赵充华。黑暗中,慕容麟半睁着眼,不带感情地抚了抚赵充华的后背,以示安慰。
窗外,雨横风狂,室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一道刺目惊心的闪电过后,紧接着是一声撼天动地的雷声。
稍晚于雷声的,是赵充华的尖叫声。
赵充华在雷声中,吓得猛地往慕容麟怀里一缩,慕容麟一皱眉,下意识地,又把她怀里揽了揽。
那人现在……
下巴抵着赵充华的头顶,慕容麟强迫自己不要想姚葭,可是,大脑似乎是有意和他作对,他越不想想,“姚葭”这两个字,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就越在他脑子里飘。
又一个炸雷响起,慕容麟一掀锦被,猛地从榻上坐起。
“来人,掌灯。”命人掌了灯,急急地穿好衣服,慕容麟不顾花容失色的赵充华,匆匆离去。
姚葭把自己窝成一团,整个儿地缩在被子里,两只手各捂着一只耳朵,她胆战心惊地等着下一声雷。她很怕打雷。白天打雷还好,宫人能陪着她;夜间,虽然也有宫人值夜,但终究是隔着一道锦帐,隔着一段距离。
她倒是可以让宫人拉开帐帘,点上灯烛,让她们彻夜不眠地陪着自己,不过,她不想,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所以,她宁愿隔着一道帘幕,缩在被窝里发抖。
又一个惊雷劈响时,姚葭在战栗中,想起了慕容麟的胸膛。
慕容麟的胸膛很暖很宽,很安全。在慕容麟的怀抱里,她什么也不怕,尽管,她有些怕慕容麟本人。
今夜,不知他宿在何处?
姚葭在惊雷中闭上双眼,很快,有泪自眼中流出。
夜,愈发地黑了;风雨,愈发地大了;雷电,也愈发地频急。
电闪雷鸣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庆春宫外,身后,一名身量与其相仿之人,举着把油纸伞,努力地想要为此人挡去风雨。
然而,风雨实在太大,不一会儿,伞下之人和举伞之人,统一湿成了水人。
二人身后不远处,是一大队水淋淋的戎装卫士。
慕容麟站在狂风暴雨中,沉默地望着前方的庆春宫宫门。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慕容麟在庆春宫外站了大半夜,早朝之前,他回了乾元宫,洗漱更衣,准备上朝。临上朝前,他匆匆地吃了两块糕饼,又喝了碗浓浓的姜汤。
一碗姜汤,喝出了慕容麟一头一身的汗。四肢百骸中的寒气,也随着这身汗,排出了体外。
他让陈弘不必随他上朝,等他上朝后,赶紧去休息。陈弘四十多岁了,看上去,虽然身强体壮,但毕竟已不是少年人。
陈弘表示自己并无问题,完全可以陪着他一起上朝。
慕容麟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然后,他唤来另一名内侍,让那人代行陈弘的职责,随后,动身上朝。
慕容麟上朝后,陈弘依言回了自己的房间。盖着被子躺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在睡去之前,他闭着眼睛,回想着慕容麟昨夜的行径。
想来想去,他在心里打了个“唉”声,孽缘啊!
由着慕容麟,他想到了自己,去势之人不能像正常男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谓不幸。但是,去势之人亦不必像正常男子,为情爱饱受煎熬。
思绪一转,陈弘又想起了慕容麟和姚葭二人的种种过往,不觉又打了个“唉”声,迷迷糊糊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回 夜宴
初夏时分,陆太妃迎来了自己的第三十九个芳辰。
陆太妃的芳辰庆典,往年都在崇训宫中的容华殿举行,今年也不例外,排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盛大隆重。
芳辰这日,崇训宫中热闹得像过年。
树上,廊下到处扎着花花绿绿的彩绫,宫人们统一换上了喜庆的杏红色薄绢宫衣,头上是一模一样的双丫髻,每只髻上,扎着与衣服同色的流苏,一个个手脚麻利地端茶送水,引宾送客。内侍们也换了青绢的新衣,忙着把各各祝寿人的礼物,搬来抬去。
因为是国主的亲姨,甥姨关系又好得有如母子,是以,这一天,带着厚礼,来崇训宫贺寿之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简直要把崇训宫的门槛踏破。
后宫嫔妃,帝室宗亲,勋戚大臣,几位先帝的妃子,走马灯似地,换了一拨又一拨。
陆太妃盛饰华服,满头珠翠地端坐在锦榻之上,接受着众人的祝贺。虽然,过了今天,她就三十九岁了,可是因为保养得当,妆容细致,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她仪态高贵地微笑着,老练成自然地,和宾客们亲亲热热地寒喧着,心里,却郁郁地,有些不痛快。
都说闻鹊喜,闻鸦丧,今早,她就是被一阵老鸹叫吵醒的。
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吧?她在心里犯着嘀咕。偏打吃过早饭后,她的右眼皮,便开始不时地跳上两下,直到现在,已过响午,还是没有消歇的迹象。
这让她十分闹心,然而,又不便与人言说。
这会儿,右眼皮又跳上了。
陆太妃一边努力地压制着心头的忐忑,一边维持着得体的表情,同时,在心里不住祷祝,祷祝三光和满天神佛,让她今天可以太平度过,千万别出乱子。
来宾们并不知道隐情,一个个脸上挂着恭谨的笑容,嘴里说着吉祥到九霄云外的贺词,向燕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表达着他们“诚挚”的祝福。
晚间,容华殿大排筵宴,为陆太妃庆寿。
平日里空旷沉寂的容华殿,一时间灯烛辉煌,人声喧哗,好不热闹。
陆太妃今天得获特权,与慕容麟并坐于丹墀之上,丹墀下,分成两列,左列为男,坐着燕国的王公贵戚,豪门士族,右列为女,坐着后宫嫔妃,及与宾客们同来的女眷。
落座后,慕容麟的脸上,始终带着点笑。一片觥筹交错,笑语喧喧间,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容华殿的某处——那里坐着姚葭。
姚葭头挽单螺髻,鬓间横插一紫一白两根玉簪,耳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白珍珠耳坠。上身穿鸭蛋青色对襟纱衣,同色缎质半臂,下身……隔着许多人,看不分明,隐约与上衣同色。脸上,脂轻粉薄,眉峰淡淡,不若其他嫔妃,浓墨重彩。
慕容麟状似眼神飘忽,毫无目标,实则专心致致地打量着姚葭,就觉光影摇曳间,姚葭看上去有些憔悴。
芸香说,这几日为了给陆太妃赶制寿礼,姚葭连熬了几个通宵。
慕容麟想起了姚葭的寿礼,一条精工细作的丹凤朝阳裙——青缎的裙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一上一下地护着轮红彤彤的大日头。
陆太妃对姚葭不满,然而对这份寿礼,却是爱不释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
慕容麟深知姚葭绣工精湛,也深知,绣出这要的作品,需要耗费什么样的精力,此时一见,果不其然。
他已经很久没去庆春宫了,据芸香说,姚葭并无异状,坐卧如常。如果,姚葭能一直“如常”下去;如果,她永远也想不起过去,他会努力试着忘了她的存在,不再去见她。
两忘于江湖,对她,对他,都好。
想到这里,慕容麟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青玉杯,一饮而尽。
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人群里,姚葭低着头,以袖遮面,小口小口地呷着描金羽觞里的葡萄酒。
一整天,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胃口,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没胃口。这酒酸酸甜甜的,倒是很可口,她慢慢地呷着,麻木地感受着齿颊间的甘美芬芳。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像灌了铅,沉甸甸昏沉沉的,很不舒服。为了在陆太妃芳辰前绣好寿礼,她连着熬了好几夜,总算在今早三更绑响时,绣完了最后一针。
她没有娘家,鲜有赏赐,俸钱也不多,置办不起贵重的贺礼,不过,要说绣工,她倒还是可以小小地骄傲一把,不是她自吹,放眼全燕宫,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绣工好的人。
慕容麟说她是捡来的,那么或许,在他捡到她之前,她可能是个不错的绣娘吧,她自嘲地想。
很多天没见着慕容麟了,表面上,她波澜不惊地照常过日子,可是,内心的思念,仿如春郊的野草,疯狂滋长,堵在胸臆间,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在心底不止一次地暗暗祈祷,祈祷慕容麟可以在下一个交睫,出现在她眼前——哪怕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依然板着脸,冷冷淡淡。
她甚至埋怨自己,为何不再发作噩梦,也许她该装作噩梦复发,如此,便又可以见以慕容麟了。知道她不肯主动服用“忘尘”,每次,慕容麟都是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是明知灰飞烟灭,依旧以身投火的冥顽。
拼了命地压制着满腔的思念,她一遍遍地开导自己。宫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独守空房,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孤枕难眠,两个多月算什么?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要忍耐,要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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