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亭建在摩诃池中,亭岸之间以一条青石曲桥相连。池中遍植各色莲花,每年六七月份,莲花盛放之时,翠叶接天,彩莲映日,美不胜收。
此时,距离盛放之期尚有一段时日,不过,池中的莲花大多已打出骨朵,骨朵上尖下圆,挺立在油绿的莲叶间,虽不若盛开时可喜,却也别具一份清新韵味。
瓢泼的雨,把莲叶打出了一片沉闷的劈劈嘭嘭,把花苞打得左右点头。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池中的景象,慕容攸一眨眼,“一晃,她都走七年了。”
杜金刚知道,慕容攸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呢。于是,他连忙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
所有人都不明白,慕容攸为何非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往御花园跑,他知道。
他七岁净身进宫,即被送入东宫,伺候比他年长两岁的慕容攸。一伺候就是这么些年,伺候慕容攸吃,伺候慕容攸穿,伺候慕容攸行,伺候慕容攸止。
这么说吧,这些年来,除了晚上不和慕容攸睡在一块,他和慕容攸从来没分开过。
时间长了,他和慕容攸之间已经到了不用言语,只消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对方心意的地步。有时,甚至连眼神也不用,比如现在。
他知道,慕容攸想裴贵嫔了。
裴贵嫔容姿出众,后宫之中,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容姿出众,裴贵嫔的脾气也很出众。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哪怕是国主,照吼不误。
想到这儿,他的脑中闪过一组画面。
画面中,风大雨急,摩诃池畔,浑身湿透的裴贵嫔,对着同样浑身湿透的慕容攸,连捶带打,连哭带叫。
两滴眼泪,顺着慕容攸的脸滑了下来。静静地又看了会儿池中景象,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抹掉眼泪,转身向亭外走去,“回宫。”
杜金刚一躬身,“遵旨。”
说完,他一抬左手举起伞,右手握着伞柄向上一推,赭色的油纸伞面“篷”的一声张开了。紧走几步追上慕容攸,杜金刚把伞遮在慕容攸的头上,自己则完全暴露在了风雨中。
狂风暴雨斜着吹打在二人身上,及至二人走完曲桥,行至岸上,杜金刚不用说,就连慕容攸差不多也是全身尽湿。
池畔停着一只紫顶便辇,四名内侍分立在便辇的前后左右。见慕容攸回来了,一名内侍手急眼快地撩开了辇帘。
慕容攸一探身,面色沉重地钻进辇中。
杜金刚随即把伞移到了自己头上,直起腰一扯公鸭嗓,“起——驾——回——宫——”
四名内侍早被浇成了落汤鸡,听了杜金刚这声指令,恨不能再借两条腿,一步迈进乾元宫里去,因此走得份外卖力,一个个歪着脖子,憋了一口丹田气,闷不出声地紧倒腿,闲出来的那条膀子,奋力地前后甩动着。
眨眼功夫,一行六人消失在了茫茫雨雾中。
当晚,慕容攸和杜金刚发起了高烧。过了几天,杜金刚好了,慕容攸却是一病不起,迁延不愈。
秦王府里。
慕容德跪坐在光洁的紫竹席上,面前树着面立式铜镜。铜镜的镜腰部,挂着个装了各种修容品的错银妆匣。
头,侍女已经给他梳好了,油光水滑的,手艺很是不错。脸,他却是要自己敷。
伸手从妆匣里拿出个圆形的刻红小漆盒,慕容德打开盒盖放在一边,又从妆匣里拿起个白绢裹丝绵的粉扑。
捏着粉扑往粉盒里蘸了蘸,再往盒沿上抹了抹,他微微侧了脸,斜眼瞄着镜中人,细细扑点起来。
敷粉可是个大学问。
敷多了,白得不自然不说,且有掉渣之弊;敷少了,又显不出肤若凝脂来。不多不少是最好的,既不掉渣又显脸白,不过这个分寸却不大好掌握。
从小到大,经过无数次的亲身实践,慕容德的敷粉技术,已然臻于化境,他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敷出个白里透红的好颜色来。
捏着柔软的粉扑,微翘着小指,慕容德斜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对着自己的俊脸扑扑点点,嘴角始终擒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他想,父亲这病病得可真好,病得他灵感大爆发。他要借着父亲这场病作一篇大文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绝不能辜负了上天的美意。想到这儿,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哼然一笑,一笑过后,他接二连三地发出冷笑。
脑筋一转,转到了杨欢身上,他不笑了。
一丝杀气,在他的眉宇间一闪而过。
阿璧啊,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晋男子讲究风度,有敷粉习惯。
☆、第十回 蹊跷
杨欢坐在母亲的榻前,泪水涟涟。
今天是她和慕容麟结发整两年的日子。昨天夜里,慕容麟把她搂在怀里,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卖关子,说今天要带她去个好地方,给她个惊喜。
结果,惊喜未到,惊吓先至。
早上,用过早膳不久,她和慕容麟准备出宫,去看慕容麟给她的惊喜,正在这么个时候,杨府来人了。
她娘裴氏夫人,也不知怎么了,昨天半夜突发急症,到了今天早上,已是不大好的光景。所以,她爹派人来东宫瞧瞧,看她方不方便回娘家一趟,见她娘最后一面。
一听这话,杨欢双膝一软,向下滑去,亏得慕容麟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扯住,揽进怀里。
原本,慕容麟打算和杨欢一起归省,哪成想,二人刚到东宫门外,还没等上车,就见黄门令带着一队禁军迎面而来。
慕容麟一皱眉,让杨欢先随杨府家丁回去,等东宫的事忙完了,他再去司空府。于是,杨欢一个人回了杨府。
睡榻之上,裴夫人双目紧闭,面色铁青,若不是胸部不甚明显的时起时伏,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活人。
杨欢问她爹,“我娘得的什么病?
杨济沉着保养良好的白脸,打了个唉声,“大夫说你娘是中了毒。”
“中毒?”杨欢扭头看了眼母亲青中透黑的脸,确实是个中毒的模样,“怎么会中毒?中的什么毒?”
杨济摇了摇头,“大夫也说不清你娘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就说是中了毒,给开了两副解毒的汤药,还留了几粒解毒的药丸。”
他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没用,全没用。眼瞅着你娘……唉——我想,从小,你娘最疼你,怎么着也得让你见上你娘……”
杨济的嗓子哽住了,过了片刻,他颤颤悠悠地长吁了一口气。
杨欢的眼泪,在杨济苍凉的吁声中,滚落下来,砸落在前襟上。
她一吸鼻子,“我娘是怎么中的毒?”
杨济直着眼睛,一脸哭相地瞅着无知无觉的发妻,“说起来,也是蹊跷。你娘昨天白天还是好好的,吃喝也都正常,不道怎么,夜里突然就发了病,又吐沫子,又翻白眼,啧,唉——”
想起昨个儿夜里妻子发病时的情景,杨济心有余悸地一咂嘴,摇着脑袋又叹了一声。
杨欢看着母亲,伸手到被中,抓起母亲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母亲的手冰冰凉凉的,“除了我娘,家里还有其他人中毒吗?”
杨济摇了摇头,“没了,就你娘一个人中了毒,其他人都没事。”
杨欢一皱眉,偌大杨府,连主带仆,外带着父亲的幕僚宾客,将有两百来人,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偏偏就她娘一个人中了毒?她娘大门不出,二门不入,除了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诞日,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平常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外人,家里的饮食也都是极洁净的。
直觉告诉她,她娘中毒,极有可能是府中的某个人下毒所致。
顺着这条思路,她接下往下想,父亲的宾客可以排除在外。宾客们虽说人数不少,能有一百多人,成份复杂,天南地北的哪儿都有,不过,他们统一住在府中的前宅,与亲眷所住的后宅毫无瓜葛,想要投毒,难度不小,除非假手他人。
母亲素来心慈面软,是个再和善不过的,别说对素不相干的宾客,就是对家中诸人,无论她爹,还是她爹的两房侧室,家里小辈,乃是下人,从来都是温声细语,不摆当家主母的架子。
不是父亲的宾客,那么极有可能是——
杨欢对杨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爹,你觉得会不会是家里有人要害我娘?”
杨济也有这方面的怀疑,一捻颔下半花的胡须,他对杨欢道,“开始为父也像你这般想,不过,你来之前,为父已命人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杨欢追问道,“全都查过了?”
杨济一愣,“对,下人们全都查过了,一个都没漏。”
越过杨济,杨欢向杨济身后看去。她的两位哥哥,早在她回府前,就和杨济一起,守在裴夫人的房里,此时,一左一右地跪坐在杨济身后方。
“我的意思是——除了下人,家里其他人也都查了吗?”
大哥和杨欢是一奶同胞,身材高大,面目端正;二哥是妾室所出,长得比大哥更像父亲,中等身材,肤色白皙,五官俊秀。
杨欢话音刚落,她大哥倒还没什么反应,她二哥却像被火燎了屁股一般,猛地把腰往起一挺,“娘娘何出此言?难道是怀疑我们想害母亲大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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