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廷派人叫了这位桐司衣来,她说起制服心得滔滔不绝,震惊众人,是以皇帝才提了她做尚服局的尚服,前一代尚服看有得力人顶替自己,也终于遂愿辞官回乡。
这个惊艳了皇帝,被破格提拔的尚服的人正是桐语。这也是绵期为什么会对她有印象的缘由。
绵期细忖,桐语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年轻轻轻就做了领事宫女,必然是很有能耐的,此等人物不在尚服局苦心经营,等着以后荣登高位,却来了她雨珠阁,莫非是犯了什么错,被扁过来了?
“看你这手艺和为人行事,我猜你一定在尚服局表现不错吧?又怎么会来到我雨珠阁呢?”绵期壮似装作漫不经得跟桐语打听。
经她这一问,桐语不由有些伤感,不过倒没藏私,直言于绵期,“司衣司的于掌司是提拔奴婢的恩师,三月前,于掌司生了一场恶疾,命不久矣,然后王尚服和我说,若于掌司这次没熬过去,就提我做掌司。”
“那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绵期却见她满脸哀伤。
“是的,奴婢当时也很开心,慢慢就想着自己做了司衣以后的生活如何好,得的俸禄如何多……越想越得意,服侍生病的于司衣时候也不尽心力了。渐渐的,奴婢心底竟还产生了希望于司衣早些升天的大不敬的心思……
后来有一晚下了大雪,奴婢照顾不周,竟没有想到给于掌司再加一床被子,第二天早晨,奴婢再去探于司衣的身子居然是凉的!奴婢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得自己高兴,忘记了于司仪的好歹,居然间接让对奴婢有知遇之恩的于司衣冻死了……
事后,奴婢跑去跟尚服大人说明此事,尚服大人仁慈不治奴婢的罪,可奴婢却没脸再呆在司衣司,才向尚服大人请求离开司衣司。尚服大人却说放我出来两年,如果以后想回去,她再出面想办法让我回去。奴婢只好面上答应大人,大人才到尚宫局托人让我来了雨珠阁。”
这就对了!
绵期按照她说的推想下去,桐语应还是和上一生同样的命运,她离开了尚服局几年,但最后还是回去了,她回去当了司衣,没过多久老尚服到了年限奏请出宫,皇帝看桐语是个人才,便提拔她做了尚服,准了老尚服出宫。
桐语不过是当时有些贪心罢了,倒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她本身还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老尚服看的很准,于司衣之事给桐语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所以她现在还不想回去,一旦她堪破,便还会想方设法回到尚服局。
绵期想,她倒不如成人之美,到时候桐语做了尚服,她也算有了一线人脉依持。
“你说你没给于1司衣加被子,她才去世的,那我问你,桐语,你先前给于司衣盖了几张被子?”
“回小主,是三张。”
“那就是了!于司衣那一晚可是睡在司衣司的女官厢房?”
桐语微微点头……
“你可知道?祁宫原是在前朝越朝的皇宫基础上扩建而来。六尚所在的地方就是越朝故宫室,虽然翻新数次,却不至于影响房壁。
越国宫室建造有个特点,就是每一个院落的主厢房房壁都是采用十六层灌注法而成,这样而成的墙壁不仅异常坚固,还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既然当晚于司衣住在司衣司的主厢房,你已经给于司衣盖了三层棉被,怎么还说她是冻死呢?”
绵期顿了顿又劝她,“人有生老病死,于司衣的逝去,不是因为你产生了贪婪之心害死的,是她自己的命不好。你因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心思,就将她的死归罪到自己身上,桐语,你对自己未免太苛刻、太不公平了一些。”
很难想象从见着就一直板着脸的桐语,这会儿听了绵期的话,变成了一副泣泪成声的模样。
绵期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并不多言。
末了,桐语擦了两把泪,对她挤出一个笑来,“奴婢曾有过那样的作为,就算不是奴婢害死的于司衣,奴婢也是罪该万死。小主却不但不责怪奴婢,反倒还开解奴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忘记我昨天在阁里头说的啦?咱们是系在一根绳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丫头心思倔,我这做主子的不开导你谁开导你。”绵期冲桐语粲然一笑。
桐语也笑了,又恢复那样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安静垂立在绵期身旁。
“这么着吧,我看你是个得力人,又比安巧和星玉她们岁数大,知道规矩些,你替我好好栽培她们,日后她们成事了,我自放你回尚服局不说。”
桐语抬眸感激地望着绵期,眼眶瞬时又红了,“奴婢哪还敢奢望小主放奴婢回去呢,小主若看得上奴婢,奴婢愿终生服侍小主。”
绵期摇摇头,“现不让你回去,一是我身边的确需要人,二你回去难免触景伤情,对你倒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交给时间冲淡你的伤痕,于我也算得了一利。”
绵期苦笑一阵,“咱们都别急,是金子迟早都要发光的。”
“小主真是个好人”桐语由衷得赞叹。
“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绵期望向天上飞翔的燕子,沉默许久。
形势
一回到雨珠阁,绵期便把星玉、安巧、叫到屋里说话,安巧从里头将门掩上,来到星语右边站定。
绵期方启唇,“今日我在皇后宫里,被飒嫔折辱的事情,星玉还不知道,安巧你下来说与她听。你们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若是这几日见到爽犀宫的人,无论对方怎么挑衅,你们要更加毕恭毕敬,不要让人说了闲话去。我不管你们怎么做,你们要把我这个意思传给下头几个小的,但别让他们知道是我要求他们这么做的,至于关得开那里桐语负责去说。”
三人敛身应下,各自散去不说。
她半依靠在榻上,遥遥看着高颈青瓶中插着的一朵迎春花发呆。
今天一过,方还有六天,新选的妃嫔即开始侍寝。
到时候皇帝夜夜拥春眠,他又还不到二十五岁,正值年龄,不愁他寻不出几个特别喜爱的,到时候飒嫔的矛头就会从她身上移开,她到时也能得到喘息机会。
剩下六天将会十分关键,她不允许自己或雨珠阁中的任何人出错,是以刚才她才会对三人特别交待。
通过这两天观察,她发现宫中所遇之人的秉性都和前世相差无几,人都一样,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自是一样。
如此甚好。
这时桐语推门而来,“小主,该用午膳了。”
她点头,“正好也有些饿了,刚才回来看天就阴着,现外面可是下雨了?”
“是呢,小主真是神机妙算,外面正下着毛毛小雨。”桐语笑回。
绵期被她的恭维逗笑了,将适才的烦扰都抛诸脑后,“这玉珠阁分正阁和东、西偏阁,东阁有三层,我自来了还没机会上去过,午膳我想去东阁上面吃,边饮梅子酒还能边赏细雨。”
桐语心忖小主白天在皇后那儿受了辱,想上去透透气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领了命令,叫人摆膳到东阁上。
过了一会儿,绵期来到东阁楼三层的露台上,话说这东阁楼地方其实不大,独独这露台建得很宽敞,横着摆下两张描金花木桌上,还能留下左、中、右三个通道过人。
餐食摆了一桌,另一桌是空的用来方便绵期吃饭。
绵期在空桌旁的蒲团上坐下,桐语以银针一一试过餐食后,方按绵期要求的取了一个枣泥褶子花卷,一碗燕窝,几样时令新鲜小菜给绵期,末又给绵期斟了一杯青梅酒,这样取了一番,那放置食物的桌子上的饭菜竟好像还未被动过一样。
绵期自己食量不大,看着食物浪费心里觉得可惜,“这桌食物你们看有什么爱吃的就留下,同我一起吃,剩下的你们去先给关得开一些,再分给小丫鬟、小太监。”
“小主不可啊,这是您的食物,奴才们自有奴才们的吃食。您吃不了只得倒掉,这样都分了,反叫外人嚼闲话,说小主和奴才们同食了。”
“安巧姐姐,这不打紧,以前我们在府上,小姐也是分给我们同食的。”星玉解释。
桐语站出来劝,“星玉,安巧说的对,小主家里跟皇宫比不了,这宫里抓错处的多,若有人拿住小主和奴才分食的证据,再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小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值当了。
绵期想想也是,除了桐语、星玉、安巧三人是她可以相信的,别人还真都说不好,奴才们日常还是赏钱合适些,“也罢,那就算了,你三人围上来吃吧,不要与他人说就是。”
安巧表现得有些为难,一动不动,倒是星玉利索地去偷偷取了三人份的碗筷来,桐语看出安巧的心思,“小主的好意你要拂了去不成?再说这边地方高,其他人看不见,下面人没有命令不敢上来,你放心跟着一起吃吧。”
安巧这才坐下,三人分吃着剩下的一桌饭菜吃。主子的吃食比奴才的好上岂止百倍,安巧心里边吃边感念绵期恩德,另两人自然也是一般。
绵期独自甄了一杯酒,然后把这囫囵的一杯一下倒到嗓子里,体会着酒里又辣又酸的味道,不禁把她眼泪都呛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