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两人缄默了一阵。
“聊点开心的。”皇帝忽道,以青色的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小期,猜猜我们现在在哪里?”
“臣妾怎么知道,难道在宫外?”她看屋里构造和摆设和宫里明显有别,才作此想。
皇帝笑了一下,“聪明,等过几天你再好一点,朕带你到外边转转。”
“皇上为何带臣妾出宫来?”
“为了你静心养伤。”
“哦,皇上对臣妾真好。”
“你才看出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捏了捏她的瘦白脸蛋,“朕对你最好。”
绵期听了他的话有些不置可否,恍惚了下,那个问题竟鬼使神差得从她嘴里溜了出来,“比对栗姑还好?”
“……栗姑?”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名字,他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凝眉回思量了好一阵,他脑海中才缓缓浮现出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和一张白若云彩的少女的脸。
疑惑地问她:“小期,怎会知道栗姑?”
“听别人说的。”绵期从他怀里滑出来,面上有几分疲惫,也许在皇帝心里,她也还是栗姑的替代品。
“哪个别人?”他眉毛一扬,双手自然而然环住她想要逃走的身体,“峻王?”
“是峻王没错。”绵期无精打采的照实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栗姑,她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快。
“经此一役,朕和他彻底撕破脸了。朕本意是杀了他,可没想到一众妃嫔和女官听到峻王的疯癫叫声,太后的惨叫,已经闻声到场。
这些女人出身纷杂,其中不乏家族中的长辈跟峻王或者太后走的近的,未免让不好消息传出宫去,引起朝廷震动——
故朕当时当众只能说是峻王因饮酒过量,发酒疯冲撞了太后,才使得太后心疾复发死。朕治了峻王不孝之名,趁机削了他后宫行走的权利。
虽是这样,日后某些皇家活动中,你们指不定还要碰面,你见了他就绕着走,关于这一点,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臣妾在说栗姑,皇上又和臣妾扯这些不相干的干嘛?”绵期努着嘴不喜。
“那个栗姑不重要。朕是想告诉你,朕这个好弟弟可是个危险人物,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这样看中你,朕都希望你从今往后都离他远远的……”皇帝尾音破掉,瞳孔里有些紧张和不自然,不过嘴里却实话实说道:“小期,你还没看出来?朕吃味了!”
“噗——”绵期笑了,“皇上难道是吃臣妾和峻王的?”
皇帝鼓了两下腮帮子,鼻翼微微翕动,虽然极不情愿承认,可还是对着他点了一下下颌。
绵期莞尔,“皇上别误会,臣妾和峻王之间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峻王那头,应该也不是真心喜欢臣妾。臣妾之所以会问这个栗姑,是因为臣妾似乎和她长得很像,峻王那夜服了迷神散后,把臣妾当成栗姑了。臣妾才可以借此轻易激起峻王的怒意,促使他说出了真相。”
皇帝面上开豁,无奈笑道:“峻王的做法,朕真是不敢苟同,既然他如此在意这个栗姑,当初干嘛把这女人送给朕?”
“也许那时峻王地位不高,想巴结皇上。”
皇帝摇头,“就算朕是他,朕的处境再不利,朕也绝不会用送出心爱的女人来巴结别人。而且那个栗姑,才来了朕府上一个月,就上吊自杀了。”皇帝轻轻用粗粝干燥的手指上下摩挲绵期脸庞,佯装上上下下打量她,“朕真没看出你和她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你和她根本就是两种性格,那个栗姑丧气得很,骨子里透出来都是股子伤感,哪像小期这样明媚可人来得讨朕欢欣?”
绵期释然,看来这个栗姑并没给皇帝留下什么好印象嘛!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皇帝才叫了驻在这间别馆的大夫进来给她换药。
而这医生不是别人,正是葛御医。
原来,绵期受伤后,皇帝因十分担心绵期,故亲自抱着昏倒的她,驾着马往太医院就去了。
到了地方,御医被全部召集过来,但皇帝一瞅乌压压站了一屋的御医,都是男人……他犹豫了。
说实话,皇帝本身并不是多在意,绵期能够活过来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但他担心绵期醒来知道了,会为自己名节受损而想不开。
幸好那时葛御医看出了皇帝的顾虑,向皇帝毛遂自荐,还顺便表明了她是女儿身。
皇帝正着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欺君不欺君的罪名,听完只感大大惊喜,也不管其他在场御医听完葛御医的话,一个两个三个五个仿若见了鬼似的神色,只命葛御医赶紧上前来为绵期救治——
用铜剪剪开被血浸透的上褥,葛御医简单查看了绵期的伤口一番,缓缓吁出一口气。
绵期伤得并不深,只要迅速止血,定期敷伤药,配以凝肌生肤的汤药温补一段时日,就会康复了。
皇帝听了,提着的心才搁回了原来位置。
第二日,他便命葛御医陪伴着还在昏迷中的绵期来了这工程外的别苑,以方便救治。
——
换药时,皇帝本来没打算走,但有第三人在场,绵期实在不好意在他面前裸、露身体,毕竟在她记忆里,他们只有在……咳,的那时候才彼此裸裎相见的。
昆娘
皇帝出去后,绵期压低声音对葛御医轻声道:“你往常给我准备的那个避孕汤药,备些到这别苑中来。”
葛御医听了眼中微有闪烁,不过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忍了下去,“……是,卑职等下帮您换好药,就去准备。”
绵期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抛下主仆的身份不谈,咱们都是女人,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葛御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迟疑了几瞬,方道:“皇上对小主的情义,就连卑职这个外人,都深受感动。小主的顾虑,卑职不是不懂,但看皇上对您的重视度,就算您有孕也会得到最密切的保护的,您难道对皇上一点信心都没有?”
原来她是为皇帝鸣不平。
“我不是对皇上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信心,皇上就算对我再好,也不可能日日时时将我绑在身上带着。温昭仪有孕时,皇上难道不重视?她那时位列九嫔,都要想法设法才能把孩子生下,我不过区区宝林,试问用什么保护自己的孩子?”
葛御医眸色暗了暗,喟叹了一声,颇有些感同身受地点头道:“的确,后宫争斗不休,胎死腹中的情况极多。女子首胎又往往最是重要,若是一个没保护好,以后想再生下健康的皇嗣就难了。小主看得是长远,卑职却只看到眼下。卑职自愧不如……小主当真是卑职见过的奇女子。”
对于夸赞,绵期只是泯然一笑,她算哪门子的奇女子,她不过是教训吃多了学乖了。
“听葛御医对这些似乎很有感触,不知是否和你的个人经历有关联?”
她一个女子,却能学得和练就如此精湛的医术,不畏欺君之罪入宫成为御医,如果真要论奇女子,绵期觉得葛御医似乎更要适合称谓一些。
“不瞒小主,卑职这医术是跟我那不成器的相公所学,我十五岁便嫁给他,足跟他学过十年医理。这十年间,他醉心医术,几乎完全不在乎卑职的存在,卑职恪守出嫁从夫的妇道,对他一再忍让。
然而卑职先天不足,极难受孕,十年里曾两次为他孕育子嗣,可都因情郁不申、劳累过度而没有保住。
而两年前,随着卑职第二个孩子的逝去,卑职永远都失去了再做一个娘亲的可能。
一恨之下,卑职生了离意,可他既不肯休了卑职,也不肯和离,卑职这才充了娘家弟弟的名义,进宫为御医了,心里想着让那人再也寻不到卑职才好!”
绵期听懂了,葛御医和她相公竟是一对怨侣。她相公应该是爱她的,否则不会不同意和离。不过,这个男人对医术相当执着,同时是个木讷的人,他唯一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将自己最醉心的医术传授给自己的妻子。
她相公肯定是邋遢过惯了的,生活中的琐事想必都是葛御医在料理。时间久了,操劳过度,缺乏温情的生活必会让葛御医觉得压抑。她失去孕育能力的事只是条导火索,但却点燃了葛御医对这种行将就木的夫妻生活的厌倦和愤怒。
大家都是女人,绵期自然心中微葛御医鸣不平,“你相公确实做得过分。不过倒也不是全无处可取。你这次随我出宫,可逮着机会去看你相公一次?”
含院判在内的有品级的御医不过十二人,这十二人每月才会有五天出宫和家人团聚的权利,至于其他像葛御医这样的无品级御医除了父母兄弟去世外,其他情况是断然不允出宫的。
“未曾。”葛御医满良伤情和遗憾地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几缕思念道:“让小主笑话了,当初卑职虽是下定决心离开他,终生不再相见,可是每当臣妾配一味药材,或者书写一张方子的时候,都会想起当年卑职的相公教习卑职医术时的事来。”
“不如这样吧,皇上刚才说待我好了,可以出去走走的,不如我到时就提议和你一同回趟家可好?”葛御医为她出了不少力,而且为人耿直,绵期对她一直都是很欣赏的,行个方便,带她回家看看并不难做到,绵期没道理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