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看着这些妖妖娆娆的姬妾们不做声了,就把鼻子一哼,想着院子里的媳妇婆子们道:“你们这些老货,还站着做什么!平日里有好处的事,个个争先,只恐落后,如何芙蓉姨娘闹得这样,你们都不晓得制住她!莫不是要她跑在外头来,把我们贾府的脸都丢尽了吗!”就有个陈姓婆子过来道:“太太,不是我们不拉姨娘,实在是拉不住她啊!也不晓得芙蓉姨娘哪里来的力气,我们这样做惯活的,都叫她甩了开去。”邢夫人就喝道:“放屁,拉不住不会捆着嘛!”
王熙凤听得邢夫人要把芙蓉捆起来,她自醒来,就有意同邢夫人修好,一来,论着名分,邢夫人到底算是她正经婆婆,孝顺了她,自然就有贤惠孝顺的名声,与她有百利而无有害;二来,邢夫人的性子虽愚犟吝啬,倒不算是口是心非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不像王夫人那样,是明里亲亲热热,暗中却是卖了人还能念着弥陀的的佛口蛇心。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也算是曲尽为媳之道,总算叫邢夫人待着她有了几分婆媳情分。这回听得邢夫人说要把芙蓉捆起来,暗道:听说老爷最爱这个芙蓉,她虽这回疯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若是能缓过来,这回子太太叫人捆了芙蓉,老爷知道了必然不喜欢,老爷不喜欢了,依着太太的性子,怕是要怪着身边人不劝她几句。王熙凤想在这里忙劝道:“太太,我年纪小,不大懂事,可是,我想着虽老爷敬着太太,可芙蓉姨娘这个模样,是捆是关还是请了人来驱邪,太太总要老爷在跟前说一声的好。”
邢夫人也不是蠢人,听着王熙凤这话也就明白了,脸上就是一笑道:“你说的是,芙蓉疯成这样,总要告诉老爷一声。就叫琏儿走这一遭罢。”王熙凤就道:“太太忘了吗?是太太善心要请僧道来为孔姨娘做七日水陆道场,二爷这会子许在外头看着人布置道场呢。”邢夫人听了,就道:“叫常安看着也是一样,你老爷那里还是琏儿走一回的好。你也蘀我去芙蓉那里瞧一眼,若是她安静了也就罢了,若是她依旧胡闹,你只看着她,不许叫她往前头来。”
王熙凤自是答应了,又想着这人疯了就没个神智的,就点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跟着,就一路奔着芙蓉的住处去了。还没到房前,就见芙蓉正压在香红身上,竟是张了嘴咬下去。便王熙凤是死过一回的人,见着这个如同风魔一般的情形也是吓得退了几步,忙喝令婆子们过去将芙蓉扯起来,那几个婆子原先不敢,禁不住王熙凤一再催逼,只得往前来。
婆子们到了近前才看得,那香红的头脸之上满是指甲抓了出来的血痕,情状又是可怖又是可怜,又看芙蓉正在咬香红,也顾不得芙蓉是姨娘了,一起拥过来,就把芙蓉从香红身上扯了起来,这芙蓉叫几个婆子拉着,依然是个癫狂样儿,口口声声嚷着要咬死孔氏这个死鬼。王熙凤这时也赶了过来,看着芙蓉这个模样,又瞧瞧香红的惨状,倒是有些后悔劝着邢夫人等贾赦回来再做处置了,如今也只能先把芙蓉关在房内,待得贾赦回来再做道理。几个婆子粗手重脚的把芙蓉给扔在地上,又恨她平日颐指气使,为人刻薄寡恩,不免借机报仇,踢打了几下,究竟二奶奶王熙凤看着,不敢过了,趁着芙蓉在地上还未起身,忙跑了出去,就把个门在外头反锁了。
作者有话要说:孔姨娘的死,香红和芙蓉都有责任,所以也算有了报应。阿幂之所以写这段,是因为这段对王熙凤日后的心态变化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35叹无情
贾琏听着管事的来说芙蓉姨娘疯了,要请老爷回来,只得咳了一声,连道晦气。因孔姨娘不过是个妾侍,没什么人来吊唁,贾琏也就没穿孝服,这回要出去,只怕叫人说贾府里没规矩,只得把个孝服披在外头,兴儿早已得了信,扯过马来在门前候着,见贾琏出来,服侍着上了马,自己上了另一匹,在后跟着。
所幸贾赦去的陈侍郎府离着荣国府不远,不过半里路,转眼即到。来到门前,兴儿先去叩了门环,里头门房出来。兴儿就笑说:“大哥,我是荣国府里的,我们府里出了点子事,太太命我们二爷来请老爷回去。因身上戴孝,不便进府,请大哥代为通禀一声。”那门房听得是荣国府的少爷,就抬眼往贾琏处一瞧,就见马上骑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生得面庞俊秀,态度风流,穿戴着儒生冠巾,只在外头披了件斩哀的麻布孝服。门房也是看管各色人的,见贾琏这个模样儿,就知道有身份来历的,脸上就是一笑道:“贾二爷稍待。”说了转身进去,不一会也就出来了,对着贾琏打了个千道:“二爷,贾老爷说,请二爷先回去,他同我们老爷说完事,自会回去。有什么事,请府上的太太自管做主便是。”贾琏听得这句,只得圈转马头,回到家中,就来见邢夫人,把贾赦的话同她讲了。
邢夫人听了这句,真是巴不得,脸上就是一笑,向着立在一旁的王熙凤笑道:“老爷即这样说了,说不得只好委屈芙蓉了,总这样闹,也不成个事儿。伤了她自己也就罢了,再伤了人,岂不是更罪过了,可怜香红,脸都叫她挠得不成样儿了,还指不定能好不能好呢。”说了,就命人宣常安来。
常安就在门前跪了,邢夫人在里头道:“孔氏的后事还没料理干净,别再闹出什么事来。你带几个过去瞧瞧,若是芙蓉闹得实在不成话,就捆了她,待得老爷回来我再告诉他。”常安心知太太这回不过是借题发挥,偏是师出有名,便是老爷回来也不能说她什么,只是自己这些做事的,说不得就要倒霉,心中暗道晦气,又不敢不答应,只得转身出来,点了几个小厮带着就往芙蓉的房里去。
开得门进去,就见芙蓉正缩在屋子一角的地上,头发披散了,遮着大半张脸,身上的绫罗衣裳已脏得瞧不出颜色,见得人来,先是怔一怔,忽然站起来,指着常安道:“你莫以为装成个男人样儿我就不认得你了,你化成魙我也认得你!”说了就要扑过去。常安早有防备,脚下退开几步,把手一挥,几个小厮就围上去,按手的按手,扯绳子的扯绳子,几个合力,三下五除二就将芙蓉捆了,又怕她叫,拿了帕子就把她嘴堵了,这才退出来,依旧把门反锁了,自去向邢夫人回复。邢夫人听了也是欢喜。
到了傍晚,贾赦回来,先是过来见邢夫人。王熙凤正在房里伴着邢夫人,见贾赦进来,忙起身问安,贾赦掐了眼角瞅了眼王熙凤,就道:“外头只有琏儿同姐儿,你做□子嫂子的也该过去瞧瞧,别只想着奉承婆婆,倒失了本分。”王熙凤听着贾赦语气颇重,忙答应了,又看了邢夫人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贾赦因怨着邢夫人打发了贾琏往人家里找他,只觉伤了他的颜面,脸上很有些不豫,看着王熙凤出去,就沉着脸向着邢夫人道:“什么要紧的事,就值得这样打发了琏儿到外头找我!不过叫你主理孔氏的后事,能有什么要紧的,且还有琏儿,琏儿媳妇帮衬你,你都张皇失措的,成个什么体统,哪里像个大家太太!”邢夫人素来畏惧贾赦,见他这样发作,一声也不敢辩,待得贾赦说完了方道:“老爷,我也知道你同陈老爷必是有正事的,我不该叫琏儿来打搅你。不想芙蓉忽然疯了,又是打人又是挠人的,满嘴说着胡说,又说孔姨娘是鬼,几个婆子都抓不住她,我也是失了方寸,这才叫琏儿来寻老爷,请老爷拿个主意的。”
贾赦因想:早上出门前时,芙蓉尚是好好的,如何半日不到就能疯了,自是不肯相信,反说邢夫人胡说,又说要去瞧芙蓉,若是邢夫人故意为难芙蓉,必不能放邢夫人过去等话。邢夫人见贾赦这般回护妇人,心中委屈,也不敢再辩,就看着贾赦提脚出去,又有恶意,暗道:你即不信芙蓉那贱人疯了,叫她吓你一吓也好。
贾赦到了芙蓉房前,却见里头黑沉沉的,一丝声息也无,门上上着锁,门前立着两个小厮,就叱道:“哪个叫你们锁的门!”就命人打开,俩小厮知道贾赦性子,不敢拖延,回身就把门开了。贾赦一手拿过小厮手上的灯笼,抬脚进去,口中还叫着:“芙蓉,芙蓉。”走得几步没听得声音,就把灯笼提起来四处一照,就见床脚下隐约一团黑影,走将过去,却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满是泥污。贾赦看得这副腌臜样儿,就皱眉,提起灯笼照下去。
芙蓉折腾了半日,水米没沾牙的,便是她失了神智,也没什么力气闹了,醒不是醒,睡不是睡的靠着床。不想贾赦竟把灯笼去照她,这一激,芙蓉就醒了,身子一弹就往贾赦撞了过去,她口中塞着帕子发声不得,只能赫赫做声,双眼却是亮得吓人。贾赦毫无防备,叫她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身后的小厮扶着,只怕就要跌在地上。芙蓉没撞着贾赦,自己跌在地上,也不起身,就在地上蠕动着向贾赦爬了过去。看得芙蓉这样,贾赦这才信她真疯了,贾赦不过喜爱芙蓉美色罢了,见她疯癫了,哪里会有怜惜之意,把个眉头皱紧了道:“如何成这样了!”疾步出来,又命上锁,转头回了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