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正在房里同王熙凤说话,忽然听得外头吵闹,就要打发夏桃出去看,王熙凤正觉得应付得疲累,便立起身来笑道:“太太,夏桃姐姐还要在跟前伺候呢,还是我去瞧一瞧吧,有什么我不能做主的在来回过太太。”邢夫人听了脸上就是一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孝心,去罢。见着琏儿就和他说,叫他不可学他父亲,务必俭省为要,切爀奢靡浪费。”
王熙凤听了邢夫人这话,就笑说:“太太的吩咐二爷不敢不尊的,必不能奢费了。”说了就走在外头,一走到外头就把眉皱了起来,原是丫鬟媳妇婆子小厮们三三俩俩聚着,正窃窃而语,脸上都有惊怕之色,见得王熙凤出来,都住了嘴,只是脸上惊恐的神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王熙凤从前是个雷霆性子,人人都说她厉害精明,哪里能容得下这样没规矩放纵的事,自醒过来之后久为忍耐的性子就发作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些姑娘奶奶老爷们,你们原也都有体面,又欺着太太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素日张狂惯了,如今更是在太太房前放肆起来,莫非真要气得太太发作了你们才能知道厉害!?”
就有个媳妇过来道:“二奶奶,不是我们放肆,是,是孔姨娘死的冤枉,如今不肯闭眼呢。”又有个婆子过来道:“二奶奶,我们再不敢欺诓主子的,芙蓉姨娘都吓得晕了。”王熙凤听得这几句,就把眉一挑道:“放屁,青天白日的,哪里就有这样鬼祟的事!再敢胡说,一律拖出去现清白处置了!”众人纷纷喊冤,只请王熙凤亲自过去瞧。
王熙凤从前也是不信阴司报应的,自她还阳之后,再不敢不信,又听得这样的话,心上就活动起来,回头对春柳道:“这事你且不要和太太说,待我瞧过了再说。”春柳心上也怕,听得王熙凤这话,忙不迭点头,又道:“二奶奶,你也小心些。”王熙凤看着春柳脸上倒真是有些关切之色,也就一笑,点了点头就往孔姨娘的屋子去了。
待到了孔姨娘房前,几个婆子再不敢往里去,王熙凤见她们怕得这样,心上也有些怕,转念又想:我也没错待过她,便是她有怨也不能找我。我一个活人还能怕个死人不成。又不是没死过。想在这里,胆子大了些,就道:“你们不敢进去就在外头等我。”说了自己提脚进去,几步走在停着孔姨娘尸身的床板前,低了头一看,果见孔姨娘双目圆睁,眼角就有血泪的痕迹,看着她这副凄厉模样,又想着她活着时的温柔美貌,倒也是叹了声,想了想才道:“孔姨娘,我也知道你死的冤,不能服气,你只放心,我请老爷太太给你做些水陆道场追荐你往好处托生。”又想着自己咽气之后,只放不下巧姐,一般身为人母,想来孔姨娘也不能放心迎春,又道,“至于姐儿,我也蘀你照看些,只要我能照应到的,不能委屈了她,你好生去罢。”
不想她这番话才说话,孔姨娘的眼睛竟是慢慢阖上了。王熙凤见得这样,也就伤感了一回,转身出来,就回了上房,在邢夫人跟前说了,又道:“太太,我大胆说一句,孔姨娘到底死的冤枉,心有怨恨也是有的。不如给她做几日道场,追荐追荐,也是太太的慈悲恩德啊。”
邢夫人听了孔姨娘死后不肯闭眼的话,心中也有些怕,听着王熙凤这样的话,自是满口答应,又说:“我的儿,难为你肯走那一趟,又蘀我想的周到,我哪里会不答应。”就封了二十两银子出去,请了班僧道来,要做七日水陆道场。
又说芙蓉叫孔姨娘吓得魂不附体,一跤跌在地上起不来身,只是尖叫哭泣,又不住求饶,还是有个媳妇为着讨好这个宠妾,过来将她扶起身来,半抱半扶着送回了房。芙蓉回到房里,还是惊魂不定,因她在地上爬了 ,身上手上都是泥,香兰就捧水来给她洗。水盆捧到芙蓉眼前,芙蓉低下头正要洗脸,手触到水,就将水面触动了,水里芙蓉自己的倒影也扭曲起来,恍惚就变成了孔姨娘的脸,正瞪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她,眼角渀佛还滴着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阿凤再生的话,以己推人,会一样对没了亲娘,没人依靠的迎春多加照顾的,便是红楼梦里,阿凤对着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很好的,呃,也许对贾环不怎么样。
34警魂魄
芙蓉叫孔姨娘这一吓真是魂飞魄散一般,待得回到房中依然是惊魂不定。因她头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小丫鬟香兰就打了水来给她洗。不想芙蓉是吓掉魂了的,竟把水中自己的倒影看成了孔姨娘,这一下那还了得,一声惊叫,手一抬,就把水盆打翻了,泼了香兰一头一脸。香兰头脸之上都是水,看在芙蓉眼里更像是溺死的孔姨娘了,芙蓉又惊又怕,还不待香兰起身,不住地尖叫道:“滚!滚!我不怕你,你活着时且斗不过我,我还怕你个死人吗!”一面尖叫,一面抓起床上的迎枕,靠背,往香兰身上砸去,而后又抓起床边的银唾盂就往香兰的头上砸下去。香兰到底还小,叫芙蓉打得闷了,也不知道闪避,一下就叫银唾盂磕在额角上,顿时鲜血迸溅。
芙蓉一见了血,反倒笑了起来:“孔氏,你个贱人,做了鬼也是贱鬼,我就打得你再死一回,看你还来缠我!”扬起银唾盂又要砸下去,还是外头的婆子们看得不对劲,再不进来怕是要出人命了,顾不得规矩,都抢了进来,一个就把香兰拖抱走,一个就来抢芙蓉手上的银唾盂。芙蓉此时已失了神智,力气就大,一个婆子竟制她不住,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下。这地上都是方才打翻的水,芙蓉一触着水,就往后退,身子瑟瑟抖成一团:“这地上怎么会有水,一定是她来了,她来找我复仇了。”一抬头看见身边的老婆子,一下就扑了过去,抓着婆子的衣襟哭道:“不要找我,我也不是有意推你下水的,你放我过去,我定然日日给你烧香念佛,助你往好处托生。”忽而又要去掐那婆子,往那婆子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道:“你要找我报仇,我就再杀你一回,我叫你永世不能超生。”那婆子,叫芙蓉吓着了,用力掰开了她的手就往外跑,一面还叫:“来人啊,芙蓉姨娘要杀人了!”
香红叫邢夫人打了二十板子,身上疼痛难忍,正躺在侧房养伤,忽听得芙蓉的房里闹得这样,只得撑着勉强过来,想帮着劝说几句。不想芙蓉折腾了这一回,发髻散乱,身上也沾满了泥污,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是看着人的眼光倒是亮得吓人。香红看得芙蓉这样,这一吓,那还了得,她身上本就带伤,这一惊就站不住,脚下连连后退,不想就被门槛一绊,立时就倒在地上,才捱了二十板子的臀部重重砸在地上,只痛得香红眼前发黑,竟是叫都叫不出来。
那婆子因是大脚跑得快,看得芙蓉向着香红去了,提起裙子大步就逃奔了出去。香红跌在地上一时起不来身,芙蓉瞧见了,指着香红就骂道:“孔氏,你个贼□,死贱人,我看你往哪里走!”说了就朝着香红扑下去,扬起双手来劈头盖脸就往香红脸上抓了下去。香红一面嚷着救人一面抬起手臂来捂着头脸。
那芙蓉双手上都留着两寸余许长的指甲,又是是失了神智的人,下手就重,这没头没脸地下手狠挠,没几下香红的手臂上脸上就满是血道子。香红疼得极了,倒是有了力气,一把就把压在她身上的芙蓉给推了下去,自己翻过身来,就往门外爬去。芙蓉一跤跌在地上,看得香红要跑,哪里肯放,翻过身来,又要去抓香红。
香红身上原带着伤,又受惊匪浅,没爬出几步来就叫芙蓉追上了。芙蓉眼内似有血一般,竟是一张口就朝着香红的肩头咬了下去,香红惨叫一声,脚上蹬得几蹬,却是挣不开,只觉得心上惊恐万分,只觉得就要死在这个疯了的芙蓉姨娘手下。她这里正惊恐万状,忽然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叱道:“没用的奴才,还不过去把姨娘扯开了,就这样由着她闹吗?”“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莫不是要我去拉!”
就有脚步纷沓响起,来在身边,就有几个婆子叫道:“快快,把姨娘扯开。”“拉着姨娘胳膊,小心她挠人。”香红觉着身上压着的芙蓉挣扎了一回,才叫婆子们扯起来,心上这才一松,强撑着一抬头,只见芙蓉叫几个婆子拖在了一边,披头散发的,瞪圆了杏眼只是喊打鬼。香红本就是身上带伤的人,受惊了这一场惊,见有人救她,这一口气一泄,也就倒了下去。
原是叫芙蓉疯癫情状吓得逃出去的几个丫鬟媳妇婆子早有人奔在了邢夫人那里,把芙蓉姨娘疯了的事回禀了。春柳听了,又看着香兰额角都是血,也是吓了一跳,立时进去回给邢夫人知道。邢夫人听着也是一惊,只道:“如何疯成这样了!”忙扶着春柳,夏桃两个走了出去看,身后跟了王熙凤同贾赦的姬妾们。走到门外,果然看着地上跪了七八个媳妇婆子,又有个小丫鬟额角上淌着血,脸色煞白,蜷缩在地上不住发抖。
邢夫人看着这个样子,心上也信了个七八分,听着婆子们说,芙蓉满口嚷着打鬼,又骂说死鬼□,分明是见着什么鬼祟之事了。又想,依着香红所说,孔氏是和芙蓉撕扯才掉在水里的,想是芙蓉心虚,叫孔氏吓疯了。邢夫人素来深厌芙蓉侍宠生骄,听得她叫孔氏吓得疯了,心中不忧反喜,又扫了一眼贾赦的其他姬妾,冷笑一声道:“这便是神明有知,做了亏心事,神鬼也难容她!果然报应就在眼前!”那些姬妾们听得芙蓉已经吓疯了,邢夫人又说了这样的话,哪里还敢再说,只是低了头不敢做声。便是王熙凤听了这几句,想着自己从前的事,心上也暗惊,生了些警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