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听着孔姨娘竟是掉进了荷花池中,立时指着香红道:“你个狗奴才!素日挑唆着你们姨娘要东要西,调三窝四的不安分,这回子主子打架,你也不拦着些,更不来告诉我!眼里认真没有王法了!显见得都是我平日
太宽纵了!”说了,就命拉下去打。邢夫人倒不算为孔姨娘出气,不过是瞧着芙蓉刺心已久,借题目发作罢了。香红虽苦苦求饶,奈何邢夫人深厌她们主仆,哪里肯饶,还是叫拖在二门处,打了二十板子不提。
邢夫人听得孔姨娘掉在荷花池里,倒也没见死不救,就遣了几个婆子去找,只吩咐她们:“瞧见孔氏就拉她起来,好好的把她送回房,告诉她,我打了香红蘀她出气了,这事就这么罢了,不许胡闹。”
几个婆子领了邢夫人之命,往荷花池边走了一遭,但见那水面平静得如一面镜子一般,上头的荷叶亭亭玉立,倒有几只水鸟歇在上头,见了人来,扑啦啦飞走了,哪里有孔姨娘的人影。那几个婆子也是马虎,竟没想着池水深,孔姨娘纤纤弱质,哪里能自己从水里起来,更不去孔姨娘屋子里瞧一瞧有人没人,竟是自去了邢夫人那里复命,只说孔姨娘自己起来了。邢夫人本也没往心里去,听着婆子们说找不着,竟也信了,也就丢开了手。
倒是芙蓉因伤了脸,如何肯轻易罢休,见着贾赦回来,就过来把手上的伤给他瞧,又撒娇撒痴地告了孔姨娘一状,只说孔姨娘嫉妒她得宠,出手打她,又说她让香红去请邢夫人做主,邢夫人更是偏帮着孔姨娘,反把香红打了顿。贾赦如今对芙蓉正是新鲜头上,听着这样的话,自然发怒,他虽不会为着个丫头挨罚就去问邢夫人不是的,一样是姬妾身份的孔姨娘却是不能轻放,冷笑道:“这贱人胆儿倒是肥了,竟敢在家里作乱起来,这会子能打你,日后敢是要拿刀杀人了!”说了就命管事常安把孔姨娘找了来。
常安就往孔姨娘住处走了一回,找不见她人影,问着小月,姜氏等人也说不知道,常安又在花园子里找了一圈儿,依旧不见孔姨娘人影,只得回来复命。贾赦听得这样,不免斥骂常安等人不尽心,偷懒等语。
芙蓉同香红听着孔姨娘找不着了,这才想了起来,孔姨娘那时是可不是掉在了荷花池子里去了么,这会子不见人,莫不是沉了下去。一见出了人命,心上都慌了,不敢再说更不敢再闹,芙蓉反道:“老爷,找不着人就罢了,我也有不是呢,不该和孔姐姐顶嘴的,只要老爷依旧疼我,比什么都好。”贾赦见芙蓉不闹了,也乐得省心,也就丢开手去,又叫了大夫来给芙蓉瞧手上的伤,大夫看过芙蓉手上的伤痕,倒是说只破了皮,涂些儿生肌去毒的药膏,不消十日就能好的,说了,留下药来,也就告辞了。
转眼到了夜间,迎春因不见母亲孔姨娘,她到底还小,自然要哭,也是母女连心,若是平日,姜氏哄几句也就罢了,这回却怎么也哄不住,迎春越哭越是伤心,只是要姨娘。姜氏一时性起,更在迎春身上拍了两下,迎春哭的也就更凶些。小月听着姐儿哭,知道姜氏不安分的,怕她欺负了姐儿,就过来道:“姜氏,你如今可是不得了了,看着姨娘不在,就敢磨折姐儿,就不怕我去告诉太太吗?”说了就把迎春抱在怀里道:“我的傻姐儿,你是小姐主子,姜氏虽是你奶妈也是你奴才,怎么你就白白叫她欺负,也不晓得说一声儿。”
姜氏听着这样,倒也怕闹大了,自己有不是,忙陪了笑脸道:“你个鬼丫头,满嘴胡说,我哪里敢打姐儿,不过是她顽皮,身上沾了灰,我蘀她拍打几下罢了。”又向着迎春道:“姐儿要找姨娘,我陪着姐儿去找罢。”迎春到底还小,听着姜氏肯带她去找姨娘也就不哭了,跟了姜氏同小月出去寻孔姨娘。
邢夫人伺候完贾母才回来,就听得孔姨娘不见了,姜氏同小月正带了迎春到处找呢,她也不是蠢人,连着白日的事一想,自然明白了,孔姨娘想是沉在荷花池了,所以那些婆子去找人时才没瞧见,到这会子怕是已经没了。
32心似铁
因孔姨娘掉池子里淹死了,邢夫人就命了夏桃去请贾赦来,要问他讨主意。贾赦正在芙蓉房中吃酒,听得这话连身子也不动一下,只道:“你回去给你们太太说,叫管事常安带几个小厮下水去捞,捞得了就暂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什么大事,就值得来问我。”夏桃听了,只得回去,一眼在邢夫人跟前说了。邢夫人听了贾赦这话,自不敢违拗,依言办理,先叫了常安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
又说常安领了贾赦同邢夫人之命,带了几个会水的小厮,挑着几个灯笼,就到了荷花池边,此时天色已晚,这荷花池在白日看起来,荷叶亭亭,树影婆娑的动人,可到了夜间,这荷叶看起来便似个大头的独脚鬼,荷花池便的绿竹柳树也隐隐暗暗的似藏着什么鬼魅一般。小厮们自然有些怕,只是老爷太太的吩咐也不敢不从,只得大着胆子,用绳子捆了腰,各自下水去摸。也是池子虽深,倒是不大,不过一炷香功夫,就有个小厮冒上来头来说:“摸着了,摸着了,就在载着荷花的缸子边呢。”常安听了,就道:“佛祖保佑。”就掷了绳子下去,命小厮将孔姨娘尸身捆了,也好拖上岸来,口中还年年有词:“孔姨娘爀怪,爀怪,我们是请你上来,你老也别怨着我们,哪个害你的,请找哪个去。”说了又念了几句佛。这捞溺死的人,难在寻尸,待得尸身找到,又是在个不大的栽种荷花的池子,没甚水流风浪的,要拉起来就容易。不一会儿孔姨娘就叫拉在了池边,小厮们爬上岸,又合力把孔姨娘的尸身给拖了上去,就搁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常安见人捞上来了,就凑过来要验个明白,提手把个灯笼将孔姨娘尸身一照,几个小厮也都凑过来瞧,却见孔姨娘发髻散乱,脸颊上带着的几道伤痕,叫水泡得肿得翻了起来,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口中还含着污泥,肚腹隆得老高,十指勾曲,渀佛要抓人一般,情状甚是可怖,哪里有半分往日的秀丽,心上都有些怕。
因有贾赦的吩咐在,常平就逼着小厮们就把孔姨娘抬了起来,照着贾赦的吩咐,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又留了人在门前守着,自己去回了贾赦邢夫人两个知道。
贾赦同邢夫人两个听了,都恍若无事人一般。在邢夫人那里,恰是解决了她一块儿心病,孔姨娘既死了,如今再要把迎春托在贾母处教养,倒是更师出有名些,想是老太太也不忍心不要的。在贾赦,更不过是死了个不要紧的姬妾,依旧同芙蓉吃酒嬉笑,倒把丧事交给了邢夫人去打理,自己一句不问。
邢夫得了贾赦这话,得意起来。她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如今有了孔姨娘这一桩事在手上,自是格外弄权,先是吩咐常安出去看棺材,只吩咐说:“你们老爷俸禄有限,又有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外头看着风光,内里也艰难。凡事能看得过去就好。切莫奢靡浪费。”至于孔姨娘入殓要的衣裳头面,不过是叫人去孔姨娘的衣箱里翻了一套还未上身的衣裳来做装裹罢了。
又因孔姨娘到底是生育过的姬妾,照着礼法也该算做贾琏庶母,贾琏同王熙凤两个都有齐衰杖期的孝期,只得遣了人往荣国府里报信。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接到信时,两个正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正要歇息,听得孔姨娘溺水而亡,邢夫人叫着他们夫妇回去,贾琏就把个眉头一皱道:“今儿这是什么年头,先是珠大哥没了,这大才几日,孔姨娘又没了,这就又是一年,可是晦气。”王熙凤却道:“前儿才见过呢,也没瞧着有病,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心中倒是疑心莫不是邢夫人为着怕养不亲迎春,竟是将孔姨娘逼死了。想在这里时,王熙凤心上不由起了几分悔意,暗想:我原是一番好意,想着迎春是个怯弱的性子,若是有个嫡女身份或者养在太太身前,也好有些底气,人也不敢轻易欺她,不想竟是害了孔姨娘性命。
贾琏看着王熙凤脸上有些白,就笑道:“一个姨娘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我倒不知道你同她好。”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我不过想着迎春没了亲娘可怜罢了。”说了,就命平儿裕儿几个取衣裳来。好在贾珠才没,贾琏同王熙凤都要服着九个月的大功孝期,虽因贾母都并贾政王夫人健在,不好真穿孝的,到底素净衣裳依旧齐备,夫妇二人就换了衣裳,吩咐了裕儿,顺儿两个留下好生看屋子,夫妇两个出来,先在贾政,王夫人同贾母跟前回了要回家服丧的话,这才带着丫鬟媳妇,并贾琏的小厮兴儿,旺儿一行人走在垂花门外,早有小厮备好了车子。因天色已晚,贾琏也不骑马,就同王熙凤坐了一辆翠幄清油车,夫妇二人在车内并肩而坐了,外面坐着兴儿旺儿平儿丰儿四个,驯骡走起来,就往贾赦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