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瑞家的就站在外头,看着王熙凤出来,脸上就堆了笑,过来接了,口上却说:“原本太太不叫打扰二奶奶的,说是二奶奶是新媳妇,没经过这个,别唬着了,可是我私下想着,二奶奶同太太说是婶子和侄子媳妇,说到底还是姑侄,太太正为大姑娘的事不痛快,又遇上大奶奶发动了,太太也是有些年纪了,怕扛不住,有二奶奶在,也算有个至亲骨肉在眼前。只是打扰了二奶奶歇息了。”
王熙凤听得这话,心上就起了些疑惑,口上却笑道:“周姐姐说什么话,我原也该替太太分忧的。”说了倒是把临出门前带着的镯子套上了腕子,脚下却不停跟着周瑞家的就到了贾珠同李纨的房前。
李纨的产期其实也就在这几日,家里虽是□都齐备了,无奈李纨这是头胎,她跟前的丫头都是没经过事的,偏贾珠同他父亲贾政一般都是只知道念书不通俗世的,看得李纨痛得那样,也没个主意,连去要不要去接稳婆这样的事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去告诉了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哪能不上心,立赶着就到了李纨房中,看着李纨已痛得汗都沁湿了头发,立时就命去接稳婆,又安慰李纨道:“我的儿,已经叫人去接稳婆了,一会就来,你且忍耐些,别把力气耗完了。”退出房来又把贾珠的姨娘并李纨的丫头们一顿骂,只骂她们不早去禀报,若是大奶奶母子平安还则罢了,不然一律拖出去打死。
正在发怒呢,王熙凤急匆匆就到了,王夫人一瞧王熙凤是一身家常打扮,显见得是在家歇着听到消息就赶了来的,脸上就略略有了些笑模样,又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年轻媳妇能懂什么,快回去歇着罢。”
王熙凤就笑道:“我便帮不上太太什么忙,陪着太太说说话,散散心也算是尽一点心了。”说了一眼看过去王夫人手边连茶也没有一盏,脸上就微微一沉,道:“都没个眼力界儿的,就叫太太干坐着不成?连茶也不晓得伺候,还能指望你们伺候好大奶奶吗?”贾珠的姨娘文秀暗叫冤枉,原是王夫人一来,先去看了李纨,而后就把她们同李纨的丫头们一顿训斥,哪里来的功夫奉茶,只是辩驳,忙走过来陪了笑脸道:“二奶奶说的是,我们只顾着大奶奶,竟忽略了太太,实在该死,太太别怪我们。”说了就转身去倒了茶来,奉在王夫人跟前,又在王熙凤跟前放了一盏,笑道:“劳动二奶奶了。”王熙凤也就笑道:“这也没什么,自家妯娌的,那能不尽心呢。”说了又安慰王夫人道:“太太也不用急,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安稳稳的给太太添个好孙子的。”
又过得一会,稳婆也到了,丫头们忙接了过来,这一回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眉目清楚,过来给王夫人见礼,王夫人忙道:“快起来,这时不拘着礼,只要你能保得里头我们家大奶奶母子平安,我必有重赏。”王熙凤在一边也道:“我们太太的话你可听明白了?”那稳婆也是惯走高门大户的,一看一个三四十岁的夫人同个美貌少妇都坐着,俱是一身的锦绣,穿金带银的,便知道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便知道里头的产妇要紧,忙答应了,打醒了精神进去伺候。
李纨是贾政同王夫人的长子贾珠的嫡妻,又怀的是长子嫡孙,吃穿用度上自然精致,且自她有孕,贾母同王夫人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要她好生保养,自然保养得母体强健,稳婆也尽心竭力,熬了半夜,也就把个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稳婆抱了来给王夫人看了,王夫人一见孩子生得白胖长大,心里就欢喜,接过来抱了,满口念着弥陀。王熙凤在一旁笑道:“太太你瞧啊,哥儿好大的耳垂,日后定然有大福气呢。”王夫人得了第一个嫡孙,本就喜欢,叫王熙凤这话一说,更是高兴,着人去给贾母并贾政报了喜,又命人重谢稳婆,将她好生送了回去。
贾母有了重孙,贾政有了嫡孙,自然也十分喜欢,洗三,满月荣宁二府俱都热闹了一场,同赵姨娘产育贾环之际,冷淡过去的情形枯荣对照,赵姨娘又是个眼皮子浅的,不想着庶子同长子嫡孙不同,反深恨王夫人同贾母厚此薄彼,只是碍着贾政是个谨守规矩本分的,不敢胡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林妹妹和贾宝玉要见面了。
☆、亦有苦
只说贾珠之妻李纨生了一子,取名贾兰,正是荣国府里头贾母第一个曾孙,又是嫡曾长孙,贾珠十四上就中了秀才,又是个有前程的,他得了儿子,自然非同寻常,一时之间,荣宁二府及同宗同族都往来道贺,热闹非常,洗三,满月更是摆了酒。王夫人见着孙儿白胖又见幼子乖巧聪慧,便把愁云都驱散了,脸上日日都带着笑,因李纨做月子不能动,王夫人接待女眷之时就把王熙凤带在身边。荣宁二府虽然富贵,只是贾姓一族人口众多,同族里难免有寒素些的,要仰仗着宁荣二府过活。这些人看着宁国府里的敬老爷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其子贾珍又是个胡闹的,前妻所生一子不过十来岁且看不出好歹,倒是荣府里头贾赦贾政兄弟俩个都在朝中,贾珠早年就进了学,如今正备考乡试,想来大前程就在眼前,贾琏读书上虽不长进,于世路却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显见得荣府的前程远大,从前不敢厚此薄彼,这回借着贺荣国府添了重孙之喜,不免更奉承着些。
王熙凤是何等样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从前是聪明外露,这回吃了一大亏之后,更学得乖觉了,倒是把聪明都藏住了,陪着王夫人接待亲眷友朋之时,言谈诙谐,进退得宜,又处处奉着王夫人为尊,一点子也不敢逞强,倒是赢得来荣府走动过的各女眷们众□赞,只说王熙凤生的美貌标致不说,难得的出言爽快,伺奉着太婆婆,婆婆婶子又孝顺,更不曾看不起寒素的亲眷,端的是好性情。
这一番的热闹情景瞧在赵姨娘眼中,满心生恨,背着人只道:“一样是这府里的骨肉,那个女人的子孙就捧得凤凰也似,只不管我儿还是老爷嫡亲的儿子呢!”说了又恨恨骂几声。赵姨娘自己是丫头出身抬举做的姨娘,只怕叫人看轻,格外要挣体面,处处摆着主子的谱,偏她月例有限,贾政虽喜欢她却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体统,私下的人情体己也少,所以赵姨娘手上就紧,要她打赏底下人便似割她的肉,更是一文没有。这样一来,在她房里的丫头婆子都觉得自己晦气跟了个刻薄主子。瑞香丁香两个小丫头还好,只是外头那几个粗使婆子就有了外心。
这一回听着赵姨娘在曾孙少爷的事上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得了主意,要去告诉王夫人好讨赏,所以趁着赵姨娘没留意,提脚就往王夫人处走。也是凑巧,正好王熙凤奉了王夫人吩咐送了旁支贾珩之妻出去折了回来,因见个婆子在王夫人所住正房前探头探脑,就把眉头一皱,向着身边的平儿裕儿道:“这个婆子是在哪里当差的?在主子房子跟前这样鬼鬼祟祟,若是平日还罢了,这些日子往来这么些女眷,叫她们瞧见了,成什么体统。”说了就叫裕儿去问。
裕儿忙赶上去叫住了那婆子,只问:“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在太太房前这样鬼鬼祟祟,可是想趁着人不备好踅摸东西?”那婆子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个十五六岁的美人儿,一身的绮罗,头上挽着丹凤朝阳髻,金簪翠钿明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分明便是琏二奶奶,忙回身跟了裕儿走在王熙凤身前,趴到在地,在王熙凤脚前就磕了个头:“给二奶奶磕头。二奶奶,我是有话要回太太,万不敢有那个念头啊。”
王熙凤向着那婆子道:“你也无须怕,我只问你,你在哪里领着什么差事,又有什么话儿要说给太太知道,不妨告诉了我,我替你告诉太太去。太太何等身份,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那婆子正是兴冲冲要来讨好卖乖,偏不曾想撞在了王熙凤手上,便是和她说了,好处和体面怕也是轮不着了,可要是不说,也蒙混不过去,不禁就迟疑起来。
王熙凤因见她迟疑,就道:“平儿,请周姐姐来,告诉她这个婆子在太太房前鬼鬼祟祟的,叫亲戚们看见成什么话,请她把这个婆子送赖大那里去。”说了抬脚就要走,那婆子一听要将自己送管家那里,忙膝行几步直道:“二奶奶,我说,我告诉二奶奶。”王熙凤这才站下,就听这个婆子将她的名姓,在哪里当差先回了,又把赵姨娘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回,说毕就就看着王熙凤道:“二奶奶,咱们太太那样慈和的一个人,大奶奶生了孙少爷又是何等大喜,她怎么敢就红口白牙的咒骂。我实在气不过,又不敢顶撞姨娘,这才来告诉太太知道。”
王熙凤听了这些,不由沉吟,要是这就去告诉了王夫人,她必然震怒,许就把赵姨娘叫了来训一场,这话是从自己这里传到王夫人处的,现时还没什么,日后提起,少不得说我搬弄是非。若是不说,我瞒下了这事,王夫人必定疑我。如今只要吓住她,不叫她再说,我再想法子把自己从里头拔出来,想了就道:“你好糊涂!如今是什么日子?你也瞅见了,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亲眷,你这就去告诉了太太,太太处置她不是,不处置她也不是,岂不是叫太太为难,太太哪能不闹心,你还能得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