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也是聪明人,忖度着自己在荣国府借住,亲不亲,友不友,身份尴尬,虽说那些底下人碍着自己将来要嫁给东府里贾蓉为妻还不敢怎么怠慢,到底不算如何恭谨。见王熙凤将自己引在贾母面前,知道眼前这个瞧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是容宁两府的长辈,要是得了她的青眼,在荣国府自然能站稳脚。所以排空了杂念,也就殷勤起来,依着子孙辈儿的规矩,早晚定省起来。贾母虽老,却也是锦绣堆里长起来,富贵窝里过了一世的,房中摆设装饰件件精致,都不同一般老人沉闷,十分讲究。秦可卿看在眼中,她也做不来如王熙凤一般的讨好卖乖,就加意在这上头奉承,折花插瓶,多宝阁上物件摆设都能想些新花样出来,又大方又展样,颇不落俗,倒是能和贾母的意。
贾母看着她长得也标致,言谈也谨慎,又有些见识胸襟,相处下来,倒是有些喜欢,背后便向着王夫人道:“珍哥儿给蓉哥儿挑的媳妇,虽出身低些,人品样貌倒是不差,想来更知道分寸,珍哥儿这事也不算太离谱。”王夫人迟疑道:“好虽是好,只是比着蓉哥儿大好几岁呢。元春丫头去前,倒是打听过,说是七月里生的,转眼就十四了,蓉哥儿才十岁。”贾母就笑道:“不是我说,你东府敬大哥好个道术,公务上不过塞责,家事也不怎么上心,珍哥儿也快三十了,只是爱胡闹,蓉儿媳妇倒是年纪大些的好,明白些事理,日后也好帮着尤氏理家。”王夫人听得贾母这句,立时就转了口风,笑道:“果然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说了就目视王熙凤,王熙凤知道这是要自己凑趣儿,便笑说:“不然怎么是老祖宗呢。老祖宗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些,听老祖宗的一准没错儿。”
虽是奉承话儿,可在王熙凤嘴上说来活泼讨喜,贾母也就笑眯了眼,点着王熙凤道:“怎么都是王家的女孩子,你二太太就是老老实实的,你就生了张惯会哄人喜欢的巧嘴呢?”王熙凤哎呀了声,道:“老祖宗可怎么知道的呢,琏二爷前儿才说我只会纸上谈兵。平日里看着头头是道,临到头上,就缩手缩脚的,亏得还有张巧嘴儿。”
贾母叫王熙凤这一串逗得直笑,就道:“你别理琏儿,他逗你呢。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在我这里,你婆婆那里,你太太那晨昏定省的,一日也不拉,这就懂事。平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再顽皮,大处是不会错的。”王夫人在一旁也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有这孩子在,平日里也能帮衬着我些,虽有不到的地方,那是她还小呢,历练历练就好的,哪里像琏儿胡说的那样,琏儿也是顽皮。”王熙凤忙笑道:“太太可要在二爷跟前替我讲几句呢,省得二爷老笑我。”贾母正要喝茶,叫王熙凤这一句说得,又是笑个不住,把茶盏搁在一边,笑道:“果然还是孩子,才说她懂事,这就撒娇儿。”王夫人见王熙凤哄得贾母喜欢,也就高兴,陪着一块儿说笑了回,王熙凤这才退了出来,回了自己房中。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脸上却是有些不豫,王熙凤看在眼里,便挥退了郑雪娥,傅绿云同四个丫头,自己过来伺候着贾琏脱了外头的衣裳,又倒了茶来给贾琏,只问:“谁惹你生气了?”贾琏接过王熙凤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叹息了一声搁在一边,拉了王熙凤的手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道:“我同你说了,你只嘴上严些,不要告诉了老祖宗和太太,免得她们两老人家担心。”王熙凤忙道:“可是出了大事了?二爷,我也是个没主意的,你可不要唬我。”贾琏只道:“瞧你胆小的,事倒不算大事,不过堵心罢了。我听着方侍郎家的大少爷说,他们家同咱们大妹妹一同进宫的二姑娘指定能封个贵人,许还能得个嫔,又说咱们大妹妹在里头不大出色。”说了就冷笑一回,“当着我不知道呢,不过的他们家同宫里夏公公走得近罢了。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这个,欺人太甚。”
王熙凤是知道元春入选了的,就笑道:“我当是什么呢,二爷是气糊涂了,夏公公不过是个太监,还能管着皇上留哪个封哪个不成,不过是拿着方侍郎家的银子白说几句好话罢了。二爷要不信我的,只走着瞧便是。”贾琏看着王熙凤嘴角带笑,眼波流转,俏丽妩媚,一下就爱了起来,在她腮上轻轻扭了下,道:“你要是说的不准,瞧我怎么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有什么看法和意见都说一声啊。
☆、枯荣照
贾琏同王熙凤的话说了没几日,宫中消息就传了下来,只说中宫娘娘喜爱贾氏元春的贤德才学,特向太后请旨,讨了去做身边的女史。皇后身边的女史,掌管有关皇后礼仪等事,又有辅助皇后治理后宫之责,也算得女官里上等的品轶了,只是传在王夫人耳中,不免难辩滋味。虽觉得皇后膝盖下有着太子并两三个皇子,小心靠着皇后自然不能吃着亏去,只是自此青春如水,皆付诸东流水去了。王夫人想到这里,心里就委屈起来。
也是赵姨娘不懂事,自她生贾环时伤了元气,身子一直不大好,淅淅沥沥的下红了月余才止住,请了郎中来瞧,只说是伤了根本,须得好生静养,不然怕是再难受孕。赵姨娘得了这话,又恨她生育时王夫人借机拖延险些害了她性命,所以就只推身上不好,来王夫人房里立规矩也是三天一来两日一往的。因前些日子因府里有王夫人刻薄赵姨娘的传言,王夫人也不好拿赵姨娘怎么着,这回元春留在宫里做女官的旨意一下,又看那周姨娘倒是日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来房里立规矩,只不见赵姨娘人影。两重不快凑在一起,王夫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也就发作了,只向着王熙凤道:“你瞧瞧,我平日里不理论,越发的上脸了,这都几日没见面儿了?莫非是她不是生了孩子倒是擒了反叛,拿了逆贼来的?”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话里意思便是恼了赵姨娘,知道自己要是接了话,下头就该是王夫人话里话外赶着自己替她出头做恶人去,心上冷笑,佯装着想了一想,就道:“正是太太说的,赵姨娘也太没规矩了,太太已经算是很慈和了,换了别个不宽厚的大奶奶大夫人的,见房里的姨娘这样,早发作了,哪里还容她这样。”若是邢夫人,王熙凤这样的话,她自是接下去,将那赵姨娘再痛骂一番或是叫了来训斥一回。可王夫人素来是以宽和御下,叫王熙凤这话一堵,下头的话竟是出不了口,若是再训斥赵姨娘,便是能叫王熙凤替她走一回,也岂不是成了王熙凤口里借机发作的那等嫉妒人,这正是她万不愿叫人说的。只得勉强道:“论起来她虽是无礼,也是给老爷生了一儿一女,也有功劳,只瞧在这俩孩子份上,我也不能同她很计较了。但凡看得过去的,便由着她去吧,我跟前也不是没人伺候。”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番不甘不愿,十分违心的话,脸上就笑了,又为着王夫人不疑她,故意道:“太太虽然慈善,只是赵姨娘也太不像话,这回太太不训教几句,她岂不是更猖狂了。”王夫人就叹道:“我的儿,我知道你是一心向我,只是你到底年轻,不知道分寸,你方才那些话若是听在那些气量小些的人耳中,便是火上浇油,她要发作了,人就说是你挑唆的,你岂不是做了恶人去?以后快别说这样的话了。”王熙凤脸上笑着满口答应了,又陪着王夫人说了些话,看着王夫人脸上有了些倦容,这才告辞退了出来,一路就回去了,回到房中,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忙来接了,随着平儿等人一起服侍这王熙凤换了家常衣裳,又倒了热茶来给,王熙凤坐了正喝,外头脚步响,门帘子一跳,贾琏就走了进来。
贾琏也得了信,知道元春叫皇后留在了身边坐女史,虽不是为妃做嫔,倒也有些权柄,倒是方侍郎家的女孩子倒是落了选,就想起前几日的自己说,方侍郎家的大少爷夸耀他们家二姑娘模样儿有前程时,王熙凤说的,就说了抬举谁不抬举谁的,还轮不着一个太监说话等语,心上就诧异起来,这一回看着王熙凤梳着懒梳妆,插着金钗,鬓边压了一排翠钿压发,愈发显得发黑而肤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得贾琏十分心爱,过来在王熙凤身边坐了,伸个手将王熙凤耳上的明珰轻轻一弹,笑道:“奶奶真是女诸葛。
”
王熙凤笑道:“二爷夸得我好愧。”贾琏道:“奶奶料事如神,怎么叫我不服呢?”说着就把方侍郎家女孩子的事笑着说了回。王熙凤听了,就道:“这有什么,二爷请想,这回选秀,三品以上人家的闺女都在,哪里就能叫一个侍郎的女儿折腾了去。”说了就抿嘴一笑。贾琏就笑道:“话虽如此,你一闺阁女子能有此见识,看来从前是我错看了你。”王熙凤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个妇人的声音道:“平儿,二奶奶歇了没有,二爷可在家?”却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凤忙把贾琏推开了些,自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子中间,略高了声道:“周姐姐,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周瑞家的在外头听见王熙凤声音,就走在窗前笑道:“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大奶奶身上忽然不舒服,像是发动了,太太已经过去瞧了,二奶奶要是没歇下,也过去瞧一眼吧。”王熙凤听了这话,忙道:“多谢周姐姐了。”说了就在梳妆镜前照了照,虽是一身家常衣裳,好在见的不是外客,也没什么紧要,又在妆奁里取了一只金镯子在手上,就要出门,临到门前又站下了,回身向着贾琏道:“我这一去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今儿请二爷往郑氏处安歇吧。”说了不待贾琏答应,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