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也是认作秦可卿嫉妒元春,觑个空儿就告诉了元春跟前得用的大丫头抱琴,抱琴是个有些见识的,听了就觉得有些诧异,转而去告诉了元春。元春也深为纳罕,只道:“那秦氏不过是营膳司郎中之女,平日里也罕言讷行,我只当着她小家子出身,在我们家不免拘谨,不想竟有这番见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心智倒深为可敬。”倒是深为赞叹了一回。
只说元春应选当日,先来贾母住处叩别,贾母虽也落泪,倒还稳得住,又嘱咐了些谨言慎行不可任性等语,元春含泪应了。又来叩别贾政同王夫人,王夫人抱住哭了几声,贾政就道:“哭什么,孩子这是应选去了,若是她自己争气自然是有前程的。”一边赵姨娘虽要临盆了,一来贾政又有了周姨娘,二来,她虽愚钝也觉得近来从老太太起都不大喜欢她,再则看着元春有大前程在前,就有意卖好,强撑着来奉承,听着贾政的话也笑道:“太太这样哭,可是叫我们大姑娘走也走的也不安心呀。”
王夫人从来深厌赵姨娘趁着自己有孕勾搭了贾政,只碍着要维持贤德风范不好发作,这一回叫她抓了赵姨娘一句话就啐道:“放屁,什么走不走?我大姑娘能就走的不安心了?我们家的喜事,你平白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咒我的元春。都是我平日宽待你了!你的心还这样黑”说了又哭几声。贾政看着自己夫人哭,女儿眼圈也红,也觉得赵姨娘说话不当,就叱道:“糊涂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在这里满嘴胡沁什么?不瞧着今儿是好日子,我必定罚你,还不滚回你屋子去!”赵姨娘不想自己一番好意反得了不是,又看贾政声色俱厉,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涨红了脸不敢再出一声,挪着步子就退了出去。
元春不免劝慰王夫人几句,又含泪抱了抱有李嬷嬷领着的宝玉。宝玉尚小,虽聪明也不晓得元春要走,只看她哭,就用小手抹了元春脸上的泪痕,只说:“大姐姐不哭,宝玉听话。”因王夫人生育宝玉时已然三十余岁,之后身体也不怎么强健,元春便姊代母职,将宝玉看顾起来,情分颇深,此时听得这句,格外伤心,抱着宝玉就同贾政道:“父亲,宝玉是极聪明的,还望父亲母亲不要溺爱了。”虽贾政素来冷淡,看着这样也陪着落了回泪,满口答应。元春继而又别过了邢夫人同王熙凤,这才出府而去。
元春这里才走不一会,赵姨娘跟前的瑞香就奔了来寻王夫人,只说是赵姨娘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王夫人听了这句,就把脸一沉,道:“老爷同我训了她几句就腹痛,敢是欺着老爷心慈就来弄这样的鬼!我平日里也留着心呢,论日子,还有半个来月呢。”贾政是个不通俗务的,哪里晓得女人产育早半个月迟个几日都是常理之中,听得王夫人这样说,也以为是实,就道:“去给赵氏说,安守本分才是正理。”瑞香脸上都急出汗了,跪着道:“太太,瑞香再不敢撒谎,姨娘自打回房就开始叫痛,已好一会了,越来越厉害,瞅着就同从前生三小姐时是一样的。”王夫人这才道:“糊涂东西,即这样,你如何不早说!倒是叫我错想了姨娘。”说了,就命套车去请稳婆,自己只说要去禀告老太太知道,抬脚就去了贾母的上房。
赵姨娘虽得贾政喜欢,奈何贾母同王夫人都不喜她,这回看着她又叫贾政训了,下人们不免慢待些。且管车马出门事宜的,原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男人周瑞,更是不紧不慢,待得车子套得,把稳婆接了来,赵姨娘那里已然挣扎了半日,且她又不是头胎,产门已开,孩子都露出了半个头来,只是她却是叫得没了精神力气,孩子就卡在了那里,若是那稳婆再晚来片刻,只怕是要一尸两命。稳婆不敢耽搁,洗了手来,就按着赵姨娘肚子慢慢就把孩子推了出来,倒是个儿子,只是不免瘦小些,哭声倒大,忙抱着小哥儿到赵姨娘跟前报喜。赵姨娘已然挣扎了许久,见是个男孩子,只觉终身又靠,不由又喜又悲,她在稳婆来前这一回大喜之下竟是晕了过去。她这一晕,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就乱了,又要救醒赵姨娘,贾政那里也要人去报喜,只是手忙脚乱。
听得内宠赵姨娘生了个儿子,贾政自然喜欢,又去给贾母报喜添了孙儿,到得贾母正房时,王夫人还在,贾政倒是一脸的笑,就把赵姨娘的事说了,又向王夫人道:“好险,只差了一会子就是一尸两命。”王夫人听了贾政这话,忙立起身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我听着她腹痛,只以为是叫老爷训了,她借着腹痛撒娇,不想竟是真的要生了,好在大人孩子都没事,不然,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说了,就拿着帕子拭泪。
作者有话要说:秦可卿的身世,应该不会真像书里交代的那样是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养生堂的弃婴做贾家族长一脉嫡孙的正妻,貌似不大合理啊。
☆、下金钩
贾母不喜赵姨娘,又听着孙子没什么,也就无可无不可,向着贾政道:“孩子没事也就罢了,瞧瞧你老婆这样子,唬得可怜,你还来吓她。”贾政叫贾母这两句一说,又看王夫人颊带泪痕,倒也有些愧意,只是讪讪一笑,道:“母亲教训的是。”贾母这才向着王夫人道:“凭赵姨娘从来怎么不老实,瞧着她有身子在,你也不该赌气。便是她真借着身子撒娇,更该请了大夫来,也好指出她捣鬼,叫她没地说嘴去。好在孩子没事,若是有个长短,你就不怕人说你嫉妒,故意为难她?你也是当了这些年家了,怎么这样明白的理都不明白?”王夫人叫贾母说着心病,脸上就红得透了,不敢再哭,扯着帕子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贾母看着贾政同王夫人两个脸上都有些愧色,也就将此事揭过了。
一个还算得宠的姨娘生育的时候,正房太太拖延着不去叫稳婆,险些一尸两命这样的事,放在哪家都是谈资,何况贾府这样丫鬟婆子杂役冗多的人家,虽有管事,管事婆子禁着,奈何做底下人的,最爱传说的便是主人的长短。有些人在私底下便说着是王夫人面善心狠,故意拖延好害赵姨娘性命,也有说赵姨娘平日爱装头疼脑热的勾老爷去她哪里,这回算是她从前装病多的报应。这样的话不免就吹进了王熙凤耳中。
王熙凤自打苏醒,想着的便是不能再为王夫人所用了,要想个抽身退步的法子。只是夫妇俩都住随贾政住着,且同王夫人又是嫡亲姑侄,倒不好真破了脸。又想自己从前远着邢夫人,一门心思的奉承贾母和王夫人,只忘了贾母虽疼她,却是有年纪的人,一旦她去了,邢夫人要自己跟了她去,王夫人断然不会为她说一个字,所以就有亲近邢夫人的意思,这一回听着府里有这样的传言,暗暗就拿了主意,借着往邢夫人处请安的时机,悄悄对邢夫人说了。
邢夫人同王夫人素来有心病,听着这样的传言哪里有不喜欢的,这回子看着王熙凤在自己跟前说了,她素来心窄,却是疑心着王夫人以为这话是她叫人传出去的,叫了她嫡亲侄女儿来试她,脸上现了出来,口中道:“你二太太平日里要奉承老太太,又撞上元春丫头才出去,一时照应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几代簪缨,你二太太家也是书香世代,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底下人胡说,正该好好查问,再不禁止,可就传的没样了。”
王熙凤忙笑道:“太太明见。只是太太有这样的好决断如何不到老祖宗那里说去呢?那头虽是她管着家,可这话正是说二太太的,二太太若是出头管束,或是去告诉了老太太严加管束起来,岂不是叫那等轻狂人说二太太心虚吗?倒是太太正合适,老祖宗知道了,岂不喜欢?便是二太太那里,也是个情分。我年轻没个主意,不知道这个主意可成不成?”
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邢夫人脸上变更起来,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她心知肚明,平日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讨好老太太,卖个情分给王夫人也没甚么不好的。只是中间有两桩事叫她不能安心,其一,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姑侄情分总要胜过婆媳情分;其二,虽贾赦贾政是嫡亲兄弟,总是分了家住的,自己一个大伯母去管婶子家里的事,总是不妥。又或者,这是王熙凤同她姑妈设的套儿,要借这事让老太太觉着自己手太长,别有用心?想在这里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就有些沉,道:“话虽如此,可我如何知道着府里的事。”
王熙凤论起年龄来这回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可实则却是管了十多年家的人,人情上不是懵懂无知的,听着邢夫人这话,只一想就明白了,暗叫自己鲁莽,好在这事大有转圜的余地,便笑着向邢夫人道:“太太常去给老祖宗请安的,路上听见有人言三语四的也是难免的。虽说咱们和二太太是分了家的,总不好管着婶子家的事,可是老祖宗健在,这样难听的话传在老祖宗那里,堵了老祖宗的心,倒是不好。”这一番话说得邢夫人心动,只是过不了王熙凤是王夫人嫡亲侄女这一坎儿,不想又听王熙凤说:“我虽在老祖宗跟前伺候着,可人人都知我是二太太的嫡亲侄女儿,虽是出嫁从夫,再不能以从前娘家亲戚论,可那起子奴才哪里会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