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啥人人乐意整个皇帝当当?不就是当了皇帝无论你怎么阴损阳损,别人都得接着嘛!有什么法子哟!吞不下这口气儿,你就别投胎,投了胎,那就得多吞两口气,才能把肚皮撑大了,才能乐悠悠的过日子。
江小爷嘛,一天夜里吞了多少口气,估计没人能数的出来,反正他也知道这话对谁诉苦都没用,只好一整个晚上苦着一张脸惨兮兮的小媳妇状,逮着个活物三言两语就哀嚎:“咳!你剐了小爷吧,小爷不活了……”。闹得一家子,连赵怡、赵恺在内,都觉得瘆人。
后来绿衣阿姆实在看不过去,猛吼了两嗓子,阿繁看准机会又贼兮兮的扎了两针,惹得江蕴月使劲哀嚎了两刻钟,这才消停一点。
但江蕴月把心里的憋屈化成月夜狼嗷之后,反倒落了个满心空荡荡,当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不成眠。
时值盛夏,天闷热,蝉噪盛,最后蕴月扛不住,抱着竹夫人一脚把豆子揣醒,让他想法子给自己纳凉。
豆子原本打呼噜正打得风中凌乱,被一脚踢醒,正要跳起来骂人,看见是蕴月也忍了下来,听见蕴月说要纳凉,便问:“小爷你怎么回事?这天气要纳凉?去哪不是一个鸟样?不然你上屋顶去,高一点,有点风也未可知。”
去哪纳凉不是重点,重点是江蕴月失眠,要找个新鲜玩意填补空虚,一听豆子说上房揭瓦,也来了兴致,拼命催促着。
豆子被缠得没法,出去担了一架梯子架在蕴月房门的游廊前,连抱怨都懒得抱怨就又跑回去睡觉了,剩下蕴月陪孤月。
万籁俱静,橄榄似的月挂在中天,平添了心里的寂寥。江蕴月不是个迟钝的人,总也有些善感的心肠,眼下见了匍匐在脚边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苍凉。
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不需要想得太多,但现实每每逼得他疑问,老爹养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残酷的意味?每思及此处,蕴月又自嘲,即便本心上有那么一点不愿意,也在面对老爹老头时候,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又或者,时至今日,愿意不愿意显得无力而不重要!只是面对波谲云诡的时候,只要还有思想和意识,总有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那点酸腐悲伤。
蕴月把自己丢在屋顶,九天之上,心里有沧海横流的问天之举。
默然间,轻轻的脚步踏在瓦上,发出“咔塔”声。
蕴月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阿繁。能这样淘气,又这样轻柔脚步的,偌大院子,只有阿繁。
阿繁轻轻坐在蕴月身边,却是一言不发。
举头望月,低头思乡,奈何乡关何处是?
蕴月喟叹,语气里罕有的萧瑟味道:“你会想你的亲生爹娘么?”
阿繁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来挽着蕴月的臂膀,头靠在蕴月肩上,蕴月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不一会阿繁梦呓般的声音:“你房里没有人,门前又架着梯子,我便猜你在屋顶。”
……
“阿繁离家的前夜,迎华哥哥和阿繁也这样坐在屋顶。”
……
“我也会想亲生爹娘,他们只留了一个名字给我。”
……
阿繁说得絮絮叨叨,蕴月听得沉默,心里恻然,虽然两人都不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到底都是孤零零的荒凉。阿繁好歹还有个名字,自己才是真正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清明里就是想上注香,都不知道朝谁祝祷,又祷祝什么。
……
“迎华哥哥吹得好箫,小时候在山间,阿娘常常抱着我听哥哥吹箫,一听就是一个下午、泪眼婆娑。每逢十月初六阿娘总要亲手准备着两份寿礼,却总要摆到凉了才许人吃,那时候总不明白,问了阿爹阿娘他们也不说。后来稍长大一些,迎华哥哥才告诉我,阿爹阿娘还遗了一个哥哥在外面。”
“从小到大,我都以为我是阿爹阿娘亲生的,我淘气了他们也教训我,我念书长进了他们也夸我。离家前我知道了身世,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虽然爹娘还是原先的爹娘,却好似自己孤零零的……”
“可也盼着要报答爹娘,便缠着迎华哥哥问我那遗在外面的哥哥是什么样的,心里不免想阿爹阿娘这样伤心,阿繁若是能帮阿爹阿娘的亲生孩儿寻回来,解了他们的忧愁,也算报答了爹娘。”
“哥哥听了也不说,只把我携到屋顶,吹了半夜洞箫,末了才告诉我,阿爹阿娘养我不是图报答。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条路要走,把路走好了,便是对父母的最好报答。”
……
“小贼,阿繁虽然不知道朝里的事情,可我看出来了,你心里不大乐意在朝里呆着,对不对?可连阿姆都知道,也常对我说,你也疼爱王爷和爷爷。所以阿繁想,你就是不乐意也会呆着,对不对?”
蕴月语塞,末了语气缥缈:“那你离家这许久,找着自己的路了么?”
阿繁沉默了,好半天才答道:“出门以后也不知道的,初初在扬州、姑苏,都很繁华富庶,可越繁华心里越觉得孤单。后来在贩夫走卒里、往乡野田埂上走,简单也有些趣味。可日子久了,又开始挂念着爹娘迎华哥哥还有他们遗失的哥哥……所以那时阿繁还是想找到哥哥,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后来下了决心,便按着爹娘以往提过的地方一处一处的走过去,杭州灵鹫寺、翠雍山、京城……”
蕴月叹气,人海茫茫,连个人样子都没有,只凭着父母提过的几个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只是……蕴月忽然想到,若在蕴月园里阿繁腻味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一想到这里,江蕴月心里那点酸腐悲伤早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一心一意的来了个通身冰冷,迟迟疑疑:“丫头……你、你,你迟早也要离开么?”
阿繁离开蕴月的肩膀,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上面,咬着牙笑笑,月光下似有些腼腆:“阿繁也知道,哥哥的一应线索都无,要找出来真如大海捞针。走了这些日子,尝了许多路途上的孤单,遇了好人坏人,才明白在阿繁心里阿爹阿娘就是阿爹阿娘,亲生不亲生好似也没什么紧要的。也才想明白迎华哥哥的话,我虽想报答爹娘,可我若是为此误入歧途,他们也要担心伤心的。所以阿繁想明白了,我也不会执着,遇着欢喜的,我……便停下来……”
蕴月前面闻言一震,细细寻思下来,只觉得阿繁明白旷达。后面又听见阿繁说“遇着欢喜的便停下来”,别的又全都丢开,只隐隐的一股喜意从心底汩汩而出,渐渐的连眉梢的一根眉毛尖上都透着忽冷忽热的突如其来的巨大快乐,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自觉的低头看去。
阿繁黑葡萄般的眼,是暗夜幽冥中盛开在圣河畔千年一绽的曼陀罗华,盈盈光彩,无从描述,蕴月从里面看到了阿繁的路,阿繁的安定,阿繁的明白,霎时无比心安。那什么算计、那什么被算计,那什么残酷、那什么被残酷……统统不抵这一刹那的心安。
半响,蕴月转开头,再看那轮月,头一回领悟,寰宇深处,人力未及的,总有圆满的理由,让人脚步停驻。
握着阿繁的手,蕴月轻道:“下一回,等月满的时候,咱们上来看霜华满屋檐。”
……
☆、存戟点兵
承熙三年,七月十二,京城东营,塑方侯世子、兵部员外郎李存戟点兵。
一大早蕴月老老实实的换好了绿色官袍,正要吩咐备轿,豆子就已经上来说不用备,皇帝连小轿都给送来了。
江蕴月忍不住撇嘴,转眼又看见阿繁竟然又是一身男装小尾巴似的跟出来,那边赵恺罕有的一身白色短打劲装,再配上头顶的紫金冠,剑眉星目的,着实抢眼。
江蕴月半张着口,正要说话,赵恺却横了蕴月一眼,语气凉凉:“爷是金子,走哪哪亮堂,就是穿着葛衣麻布,别人也能一眼瞧见!”,说罢率先走了出门,翻身上马。
蕴月结舌,话说,赵恺怎么跟李存戟一个德性?想着哪出是哪出,净出些幺蛾子。不过……好像说的也是。罢,走人!忽的想起阿繁,连忙伸手阻着阿繁,教训道:“见着谁的衣裳都往身上披,穿了龙袍也不像个太子,看你这样子,谁信你是个小子!净给小爷添乱!今日不许去了!”
阿繁昨夜陪着蕴月在屋顶说了半宿的话,这回眼圈还是黑的,只是心里多少还放心不下蕴月身上没好全,加之昨夜心迹半明半暗间隐约的顾盼和甜蜜,自是不愿离开蕴月半步,眼下听见蕴月说不许她去,心里只觉得委屈,当即嘟着嘴,有些哀怨的看着蕴月。
蕴月见了这样子心里早软了大半,只是想到今日他出门少不得众人瞩目,更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便也有些坚持,只是软着声音:“你不要淘气,今日东营里可没什么好玩的,都是大老爷们,没准……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你若是闷了,往东街逛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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