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又笑开,嗔道:“豆子哥就会耍横!我可不许你打我弟弟!”
豆子双手一抱:“我不耍横的,你肯老实跟着我?”
瑛娘脸红:“没见过你这死乞白赖的!”
……
蕴月一路走出草庐,心里的气怎么也没办法歇下来。这几日他细细的想了在武夷山上的经历,越发觉得古怪,那位江先生无论如何也不是寻常人,但他给他的感觉又非常的奇妙,以至于让他根本无从厘清。还有那段采茶歌,天地良心,他敢确定一定是阿繁唱的。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阿繁要躲着他。
那种如影随形,偏生摸不到捉不住的感觉让蕴月再也无法平静。
左右无人,蕴月一路扯了根柳枝,拿在手里拼命的左右抽打。
长那么大,他就没试过这么烦躁。他知道他是个孤儿,他也清楚的知道他老爹有自己的孩子。虽然老爹极疼爱他,疼爱到让他觉得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可是他仍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占去的东西,迟早都是要还回去的,他知情识趣,不敢贪多。因此,他早已经习惯看着别人的眼色,揣测着别人的心思过日子,他自己的念头,其实他自己从来不看的十分重。
诸如,他从来不敢轻易在他老爹跟前多问一句自己的身世,他也从来不会认真违背他老爹的意愿……
可下了江南后,一切都似乎变了,李玉华、林澈对他的重视,瑛娘一路的有意相引,豆子话里话外的隐瞒,乃至于阿繁故意的回避,似乎都围绕着他。他实在想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这样小心翼翼,他是想不出,甚至有些不敢深想……
西湖径自妩媚,白鹭纵身掠水,又翩然穿过杨柳。初来时候的小荷尖尖,如今已然是荷叶田田。
蕴月回神,发现手中的柳枝被他甩的只剩光棍,自己一身的汗,心里火气消了些,剩下的更多是无力。
他觉得无趣,便要往回走。
“哈哈!”两声长笑突兀而起,蕴月惊讶,转身看去。
李青鹤峨冠博带,一身浅灰色夏袍,摇着一把蒲扇,倒是轻松惬意,身旁一位年长公子,那眉目……
蕴月愣住了,脱口而出:“江先生?!”
“哦!”,李青鹤看了那位年长公子一眼,又笑开:“哈!有趣!”,说罢走到蕴月面前:“小月!怎么连官袍也未除的就跑出来了?”
蕴月顾不上李青鹤,眼睛紧紧盯着那位公子,他……长得极像山间遇到的江先生,一样的国字脸、卧蚕眉,连身上的气息都一个模子浇筑出来似的。
没由来,蕴月心中又涌起一股亲近他的念头,他快走两步,拱手道:“这位公子……你姓江?江……旷山……”
那位公子款款一笑,有宽和又有清淡:“蕴月……”,说着携了蕴月的手,细细看了蕴月的形容,才说道:“在下却非什么公子,不过寻常白丁之人。江迎华,表字旷山……”
江迎华……表字旷山!那答案呼之欲出……可他……顷刻间,蕴月五内似被人倒空了一般。
正于此时,湖面悠然又传来江南小调。
“采荷莲叶间,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
歌声悠扬,娇憨里带着一抹愁绪。
莲动下渔舟,荷叶间一叶扁舟穿出,船头一位黄衣少女,皓腕晶莹,就着莲叶采莲蓬。
阿繁……
草庐里生的气通通都抛掷脑后,蕴月涉水循声奔去。
歌声婉转,久久不歇。内中欲弃不能,似有不肯放人归的悱恻缠绵。
湖水渐深,蕴月不管,盯着那叶扁舟,抬高双臂竭力迈步。水至胸口,蕴月渐渐站立不稳,喘气困难,可他脑中没有停驻的念头。水渐没至颈项……水淹过了头顶……
荷叶的根茎水下林立,耳畔再也听不到声音,蕴月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舒服。真清净……若他找不到阿繁……若他还要面对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宁愿一直这样清净下去……
忽然间,水面似波动,旋即,灵动的身影似鱼一般穿梭而来。
蕴月迷糊,只看见那身影一顿一跃,游龙般向他掠来,带的纱衣在水里舒缓飘荡……
未几,蕴月突感压迫减轻,一张口,一口水便喷了出去。他咳嗽连连,话也说不出,却知道要紧紧揪着那满手的纱衣……
☆、渔舟莲动
身后哗啦啦的水声,仿佛还有些说话声,但蕴月听不见。
他只看见他狠狠抓着的,就是阿繁!
他的阿繁!
阿繁挣扎,蕴月硬扯着。
“你既不愿见我,何必捞我出来!小爷真觉得下面清净!”
阿繁抿嘴,流了眼泪,却狠狠的扯着那片衣裳。“哗”一声,衣裳撕碎了,阿繁转身便跑。
“阿繁!”,蕴月紧跟两步,却始终不及阿繁灵动,追不上,只得大吼一声。
阿繁闻得此声撕心裂肺,蓦然回头,葡萄般的大眼不复当日的清澈无忧。她软软道:“小贼!”
一声小贼,恰如初见。
蕴月却分明听到里面的绝望。
阿繁咬着牙:“你……你问过自己的身世么?”
蕴月结舌。
阿繁笑开,有些凄楚:“若你知道了,还愿意找我,你自然总能找到。”
阿繁说罢,扭身一纵,便如凫鸟潜水,消失于万顷清波。
蕴月微张着嘴,大口喘气,阿繁说什么?他的身世?他不是孤儿么?还能有什么身世?
后面李青鹤、江迎华看见蕴月越走越远,突然没了头不见了踪影,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奔来。
待到了跟前,蕴月又已经被阿繁救起。李青鹤心焦,拉着蕴月的臂膀,张口就教训:“你不懂水性,你不知道?!”,说着半拉半扯的带回岸边。
蕴月丧气,任由李青鹤拉着,直到岸边,他突然扯住江迎华:“你是江先生的儿子!也是阿繁的哥哥!可与我什么相干?阿繁说我的身世,她既知道,你必也知道!”
迎华顺着蕴月的手携着蕴月:“小月,虽是夏日,也易着凉,咱们回草庐再说。”
蕴月生气:“你不说么!那好!永远也别说!小爷就是孤儿,我没有娘,只有蕴月园里的爹爹!”,说罢,甩手走人。
身后幽幽叹气,李青鹤上来拉着他,笑嘻嘻道:“哎呀!小月,你没有娘,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么大个人了,又在官场里打滚的,生着小顽童的气,怪不得阿繁也丢下你~”
蕴月气结,转头看见李青鹤痞气十足,又笑的没事人似的,火气腾的一下冒起来,便要甩开李青鹤。
但李青鹤有功夫,一下子捏住蕴月,倒让他动弹不得。
李青鹤仍旧笑嘻嘻的说:“小娃娃就是小娃娃,多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小情人逗两句嘴!就钻在水底不出来,没的丢人。”
后面迎华上来,握了握李青鹤:“小舅舅……”
李青鹤放了手,迎华便把蕴月扶着,温淡的宽慰:“小月,你别着急生气,阿繁有自己的思量,不是抛下你,却是担忧你罢了。你且回去,不过月余,自然水落石出!”
蕴月一甩手,直接走人!
后面李青鹤江迎华湿着衣裳,相视苦笑。
迎华摇摇头:“难怪娘无论如何也要让瑛娘陪着他走那么一个大圈,如若不然,他只怕扛不住。”
李青鹤左顾右盼,找到了方才着急甩在地上的蒲扇,走过去捡了起来,又甩了两甩:“亏得是蒲扇,不然又毁了。”
迎华看着青鹤的动作,笑着摇头,却没接青鹤的话。
青鹤抬抬眉,悠然说道:“你们两兄弟,一个像足姐夫,一个像姐姐。既像,姐姐自然知道如何收拾那臭小子。豆子早就说了,他要是敢不认,非揍到他认,话说,你准备了金疮药没有哇?”
迎华笑开:“我也该启程了……”
“去吧。”,李青鹤甩干了蒲扇的水,打发了江迎华,自己又站了一会,便乘着暮色归去……
……
蕴月走回到草庐时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那位他极熟悉的江先生就是阿繁的阿爹吧?山间时他问过,江先生并未否认。那江迎华就是江旷山,是李青鹤手下的钱银总管,也就是阿繁的迎华哥哥?可这事还与他身世有关?
蕴月想到此处,忽然就记起那会在屋檐上,阿繁曾提及她阿爹阿娘丢了一个儿子在外头,难道……
蕴月头疼脑热,浑身冰冷,木然瘫坐在草庐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豆子打着灯笼出来,看见蕴月这样子,吓了一跳,连忙甩了灯笼在他身边坐下:“小爷怎么了?”
蕴月转头看着豆子,呆呆道:“我想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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