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月翻白眼:“又说不想瞒我,后面这句话岂不是成心叫我犯思量?”
豆子一听闻这个,罕有的肃着脸:“小爷,旁的事,怎么都好说。去翠雍山的事,该不着我说,自有向你交代的人。你眼下别问,省得问得我难受。不过我再难受也不比要亲自向你交代的人难受。日后你知道了,别犯倔脾气,不然我揍你!”
话到这份上,豆子那脾气是断不肯再往下说了。蕴月突然觉得豆子子失踪后似乎变得有些神秘,可说不上的感觉又让蕴月认定豆子仍一心向着他,和往日并无不同。他挠挠头,也想不出来他一个孤儿,还有谁需要跟他交代什么~~~~
但杭州府突然出事,他浑身就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水深,却是酝酿着天大的契机。因此,他拿了豆子的话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钻牛角尖。
两人快马加鞭,赶了四日的路,初十回到了杭州府。
此时杭州府内一地狼籍,王云随躲在草庐里,急得只差没把自己的头发都拔光了。好容易把蕴月盼回来了,连忙抹了一头的汗,长舒一口气:“大人!可算把你盼来了!”
蕴月抬手压了压王云随,进了书房先把近月余皇帝的密旨,他老爹的信,户部、御史台的公文都看了,才问:“为一个绣女械斗?两城知县还管不住?蹊跷!先生,你说。”
“此事,只怕不是头一回,也未必是最后一回,在下看来,却是逃役酿的祸。”
王云随细细说了,蕴月终于明白事情始末。惹事绣女的父母本是姑苏城内一家豪户的佃农,一家人祖籍都在姑苏。不过这绣女不寻常就不寻常在她扎花刺绣乃至于织布,都着实了得,更要命的是此女据闻还长得美若天仙。自她十四岁后,她的家主就三天两头的要这姑娘家提供绣品,中间只怕还有想抢占其为妾的心思。绣女好不心烦,却敢怒不敢言。好心人为此教她一家,索性离了姑苏,往别处去,找户厚道人家,以这位绣女的手艺,不怕讨不到一口饭吃。
不想那姑娘真听进去了,连夜领着老父老母跑出了姑苏,却偏偏又是吃了窝边草,反而邻近就到了杭州城谋事做。本城一绣庄看她长得好,手艺也好,想必有些贪财爱才的心思,没多问来历就收了她。
本来她家佃农,又非家奴,这也无关紧要。但她这一走,姑苏那家豪户的绣品就出缺,去年的布帛上缴的就不合姑苏府的意,如此一来,连姑苏的知县只怕都是恼怒的,为此闹了起来。
王云随说完又分析道:“大人,此事姑苏知县与杭州知县各有推诿,在下细细思来,觉得此类姑苏府上逃避徭役避到杭州的只怕不在少数,但,反之亦然。否则此绣女一事,杭州府理亏在先,何以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先生的意思是此事无非又是两地农户逃避徭役所引发?”
“正是。大人,国中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加之陛下对平民服饰并无十分严格规定,因此各类布帛、绣品极有商机。绣女在绣庄谋生,如是技艺超群,身价极高。此绣女在姑苏,就不得不帮着官府、家主服徭役,日子必定窘困,又每每受辱,自然想方设法的逃避了。江南一地,刺绣历来冠于帝国,此绣女之事,想必不少!”
蕴月点点头:“贺一帆大人可有信于我?”
“有,大人五日前就向您通报了此事。”
算他乖觉!蕴月暗骂一声贺一帆,便把户部、御史台的公文也交给王云随:“这是林大人、慕容大人的公文,先生帮我看看,也拿个主意。”说罢自己寻思老爹和皇帝的信。
皇帝没多说什么,还调侃了他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动京城里的禁军了。对他倒还是没有明确的指示,但指望着他在江南增加国库是肯定的。
他老爹的信没打那么多哑谜,直接告诉他朝中酝酿着变化。那位跟随李存戟进京的裴向秀,一日之内竟蒙皇帝三次召见,连吃饭都陪着,看来皇帝是有心重用的;还有就是枢密院吴启元虽然没提成正使,但皇帝颇为倚重,连连召见吴启元和他老爹询问边防军策。最后老爹提及,太皇太后病重,只怕也不过是一两个月内的事情了。除此以外,还有一件风流韵事……老爹提及李存戟似乎有意于永康军巡检殷勇的女儿殷露,但……考虑到皇帝顾忌李家与边军将领联姻,此刻小存戟非卿不娶的正不知如何开交……
蕴月撇撇嘴,心道老爹也够八卦的,而且……话说,李存戟怎么总找高难度的事情挑战?但旋即他又叹了一口气,悠然想起阿繁。如此颠来倒去的胡思乱想一番,蕴月不禁又想起山间时候那位江先生的提醒。
他在江南走马上任,屁股都还没坐热,贺一帆就已经给了下马威。那边皇帝也是紧锣密鼓的要他开始布局,话说,哪有那么容易?!
可不容易也得做,他要是由着贺一帆和江南世家商贾沆瀣一气,出年,皇帝小儿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蕴月提起精神,把这月余的所见所闻捋了一捋,前思后想,更加确认了山间慕容达一与江先生的见解。
蕴月已开始明白,要想彻底解决国中户籍有名无实、佃户背井离乡四处逃逸的状况,就必须裁撤了募兵制,否则,他在江南再多的举措,不过是扬汤止沸。而要裁撤募兵制谈何容易!各地的禁厢两军多达百万!一旦急速裁撤,就不是京城动乱,而是天下大乱了!
此题何解?
蕴月觉得难解!
那边看完公文的王云随清了清喉咙,说道:“近日在下觅了旧日方严大人的革新方略,大人,贷苗法、均输法、免役法等诸法中,窃以为,唯独免役法是利国利民的,但……损地主豪户益重。”
蕴月点点头。小时候他师傅也曾拿着方严的革新给他讲授,那时懵懂不知,如今是知道了。方严当年真是什么狠用什么,免役法对减轻平民负担确有明效,但平民减轻的负担却悉数落到地主头上,如此,天下的地主豪户还能饶得了方严?
他不能这么干!至少目前不能!此念一生,蕴月灵光一现,便微笑道:“陛下不曾提及革新,我等自然不可如此。先生放心,且看看小爷我如何让他吃个哑巴亏!”
……
第二日,杭州府与姑苏府仍有零星械斗,但双方谈不拢,仍在对峙。
蕴月不动,他在等。他相信贺一帆绝无可能亦无心解决此事,他等的是他横空出世的机会。
到了五月十二日,朝廷发下丧报,太皇太后薨,举国服丧二十七个月。与此同时抵达的还有皇帝陛下的赦令:文坛领袖林泓即刻终止流放,返京述职。同时被赦免的还有林泓同样闻名于世的三位门生。
蕴月咋闻此消息,心中一喜,暗叹一句:天助我也!
旋即,草庐披麻,举国哀恸。
☆、旷如远山
五月中,扰攘姑苏、杭州两城多日的械斗终于因为太皇太后的丧事而停歇。
双方各有死伤,两城知县未免有渎职之嫌,连杭州府知州亦不可免。蕴月作为江南六路转运使,负有监察官员职责,此时堂皇登场。
十三日,惹事绣女、两城豪户代表、两城知县,杭州知州贺一帆以及蕴月齐集知州衙门。
一堂的人都黑着脸,那绣女五花大绑,竟丝毫不损其相貌清丽。蕴月扫过一眼,又想起他的阿繁。这姑娘比阿繁白皙,那也是因阿繁淘气不避阳光的缘故;这姑娘深紫比阿繁纤瘦,可没阿繁那灵动劲;这姑娘相貌过于柔美,不及阿繁生动……
他压根无心听堂上一众大老爷们刀来剑往的交锋,只怔怔的看着那绣女,满心里想的都是阿繁。
不一会王云随悄悄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发现知州贺一帆淡笑里含着一缕轻蔑的看着他。他耸了耸眉,环顾一周,发现除了那绣女红了脸,一身羞态外,别人都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蕴月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端了茶,饮了一口,随即从容站了起来,抖抖官袍,略向贺一帆致意,然后才说:“此事,贺大人身为一州长官,自当全权处置。下官不过监察一番。”
贺一帆原本仗着与江南世家的交情,也不怎么把蕴月放在眼里,眼下看见蕴月似对绣女有些色心,就更轻看了蕴月。但他考虑到蕴月在御史台出身,好歹也是景怡王养出来的人物,便也想略略笼络住蕴月,好让蕴月在上呈御史台的公文中将此械斗一事带过,又不得罪了景怡王,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江大人过谦,您监管着本官辖地钱粮,本官固然不敢过于劳动江大人,但若江大人在场,也好让两位知县大人宽心。”
蕴月眉头一挑,暗骂一句,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他嘿嘿一笑:“如此,贺大人,下官有两句话,想与大人单独谈,你看如何?”
贺一帆眉头一皱,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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