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华看着蕴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竟还能笑的淡然:“小月,赶紧跟我上路吧。”
豆子与瑛娘都不明所以:“怎么了?”
迎华摇头:“不必多问,此去不远,常州。”
已等到此时,蕴月早已不在乎多等一日,他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将公务交代了王云随、秦文献两人,便跟着迎华上路。
一行四人披星戴月,赶往常州。
二十日夜,到了常州。
迎华领着蕴月进了一所院子,稍事梳洗后,两人携手进了一处厢房。
厢房有些逼仄,但还算整齐干净。
厢房床上躺着一名满身风尘、一脸落拓的长者,床边坐着一名妇人,大约四十岁上,脸上依稀还留着昔日的丽色。
妇人见两名男子进来,连忙站起,不掩泪水涟涟:“你们何人?何故遣走咱们的老仆人?我家老爷身体不适,汤药不离,你们……”
迎华上前两步,拱手道:“夫人莫急,故人前来相见,旁人不便在场。”,说罢转身对蕴月道:“林泓林大人,行至常州……”。迎华摇摇头,眸内涌出悲伤。
蕴月愕然。
忽然间,门外响起轻轻的环佩之声,恰似铃声微荡随风远。
旋即,大门洞开,徐徐进来一身着秋香色襦衣裙、头戴帏帽的女子。她身姿纤弱,行动间似轻云遮月,又如弱柳扶风。
蕴月愣住,目光追着女子不肯稍离片刻。随后一名银灰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轻轻搀住女子。两人站在一处,恰似闲云淡月,又如松鹤共舞。
蕴月身如电掣,呆立当场,那男子……不是武夷山上的江先生又是谁?
那边林泓床边的妇人复又站了起来,张口结舌。安躺于床上的林泓突然弹起,举手指着男子:“你!你!由之!是你么?”,旋即剧咳不止。
江先生淡淡而笑,坐到林泓床边,轻轻扶着林泓:“丈人莫急,是由之……”
秋香色衣裳缓缓而动,女子徐徐摘下帏帽,交给身后一名素衣妇人。
“大、大、大小姐……”妇人捂着嘴,瞬间泪流满面,不禁跪倒在地。
蕴月看到女子的侧脸,恍恍惚惚记起幼时,他嘟嘟囔囔的拿手指描着画面上女子的面庞,一侧是爹爹难得温和的眼光……那侧脸弧度……一直是他无比熟悉的弧度……
待女子徐徐转过身来,蕴月赶前两步,赫然停住,跌跪在地。
那女子面容上嵌着一双杏眼,明若清溪,内有悲喜缓缓流淌。
岁月,刻下了它的痕迹,女子,从容的容纳了它,一切在更改中永恒。
她果如爹爹惦记着的,眉目间有种沁人心脾的温柔。
女子看了蕴月一眼,又轻轻转身,走到林泓床前:“爹爹,康康来迟了。”
林泓早已呆住,若非由之在后撑住,他早已昏死过去。
跪倒在地的夫人恸哭,爬上来抱着女子的腿:“大小姐!大小姐!”,支离破碎,只剩这一声惦记了二十年的称呼。
女子扶着夫人的双臂,缓缓跪下,秋香色的襦裙撒开,如秋叶里静美而落的梧桐叶。
“贞娘,清月来迟了。”
名唤贞娘的夫人大哭,抱着清月,话不成句。
后面素衣女子也摘了帏帽,款步上前,搀住贞娘:“贞娘快快请起,待小姐与老爷说说话。”
贞娘抬头,松了清月,拉着素衣女子,哀切说道:“燕语姑娘!我莫不是在做梦罢!”
燕语摇头,把贞娘搀起:“劫后重逢,本是喜事。”,语罢,相视落泪。
清月站起,坐到林泓床前,握着林泓的手,淡淡笑容直达眼眸深处:
“爹爹,对不住,瞒着你二十年,让你伤心二十年。”
林泓不禁老泪纵横,看看身后由之,又看看眼前女儿,二三十年的伤心遗憾,一夕的意外重逢,叠成语无伦次:“竟然……到底还活着……好、好,你们在一处……见了你娘……我也不愧疚……”
清月笑中带泪,伸手牵着由之,由之浅笑着点头。
“当初王爷北伐,小银城下我与由之遇袭,受伤虽重,却还活着。”
“那时朝中形势剧变,陛下似有所警觉,大行前留下遗诏,命青云哥哥与赵辉镇守西北。可惜,陛下不及周全安排,王爷由之受累……”
“王爷强攻大凉城,由之带着清月苟活世上……”
“凤元后,王爷获罪,由之身败名裂。可是青云哥哥在关外,统领近十万虎狼之师,也是举步维艰。”
“清月与由之,还有王爷帐下的贺鸿飞,身负先帝、王爷重托,须臾不敢言死,只得竭力周全。”
“我等掩藏行迹,冒险返回关内,将由之历来在江南收受的金银器物悉数熔铸,由贺鸿飞暗中运筹,虎子出面,收买运粮官,在运往各地边军的粮草中以金银换取,筹得粮草,支应西北。”
“彼时虽险,但嘉峪关仍是吴老将军镇守,鸿飞为王爷故,与吴将军有交情,是以粮草出关,尚有余地。”
“但,到了凤元三年,吴老将军返朝,袁天良接替吴老将军,鸿飞此举,终归是露了行藏。袁天良趁机而上,京城洛阳耆英会因此惊悉王爷在国中仍有旧部奔走,当即明察暗访,不仅派出追兵追击,更派出酷吏详查。”
“凤元三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鸿飞为了我与燕语,为了……王爷与西北……引火自焚……一把大火……烧断了所有线索……”
“天可怜见,也是在凤元三年,清月所创药田悉数交到了叔叔手中,后又辗转回到舅舅手中。青云哥哥断了一年消息后,我们终于等来了转机。”
“凤元党争,袁天良凭着发现军粮转运的契机,得到提拔重用,返朝兵谏废帝,连柴郁林也因鸿飞一案得以重用。但京城血流成河,却给了我们喘息之机。”
“由之不顾危险,立即将昔日受贿所得转移,不能展示人前的古董字画藏起,旧日购买的田地转手,又联系舅舅……如此紧锣密鼓的经营两年,到凤元五年时,总算略略安定下来……”
清月说到此处,落入回忆,面上浅浅哀伤,如同泛了黄的字画,凝成沧桑。
良久,清月气吐如兰,转向燕语:“但愿鸿飞瞑目。”
燕语潸然泪下,断续道:“若他知他那把火、那把火烧去了……洛阳耆英会……此后……此后耆英会虽有怀疑却始终找不到线索,他也该无憾……”
林泓听到此处,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清月的手:“孩子、孩子!”,又竭力转身,想看着由之:“瑾义、由之!孩子、孩子……你们、受了这样的苦……”
清月眸中泪水滑落,由之伸手轻轻拂去,熟悉默契得如同重复了千万遍。
“爹爹,对不住……”
“小时候,看见爷爷为朝政伤心,娘娘无辜远逝……怪责爹爹。到了凤元后,切身体会,避无可避。王爷身陷囹圄还竭力保护我,萧先生遭柴郁林严刑拷打,却始终坚称由之清月已死……凤元……由之身败名裂,婆母悲愤而亡,鸿飞自焚殒命……咫尺天涯,骨肉难聚。清月一再诘问,终究发现世途原无最难,只有更难。”
“爹爹,是清月误解您,让您伤心了十年,又让您惦念了二十年……”
林泓摇头,喘气,竭力道:“儿女债,一世偿。”
清月浅浅笑开,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又余眼前心结千千。
由之眼眸须臾不离清月,直透她的心底,轻轻道:“别怕,他像你,他会明白。”
清月闭眸,泪水冉冉,氤湿了皎月般的脸,她缓缓站起:“痛定思痛,唯有逆流而上。”
“我与由之,一人已死,一人身败名裂。海晏河清,却杀机四伏,寰宇之内,却再无安身立命之所。”
“或许老天垂怜,凤元三年十月初六,清月孱弱,居然还顺利诞下双生子。燕语坚强,鸿飞殒命,她还能诞下双儿。”
“凤元五年时候,朝堂初平,洛阳耆英会终于彻底掌控了朝堂。鸿飞用自己的性命换得我等平安,我们却再不敢、也不能坐等良机。”
“古光手中虽然没有证据,二十年来却始终不曾放弃追查。王爷折翼,我等埋没身份,若再出事,必然连累舅舅、叔叔,还有爹爹。丧失的,不可追,但我们的命,只能自己求取……”
清月朝蕴月缓缓行来,愈加放轻了声音道:“凤元五年,我的小儿子……我亲手把他包裹,手上扎着一圈碎绫……托虎子……遗在王爷居住的蕴月园门前……那日是小寒节气……王爷……小寒,我的生辰,王爷知道……”
蕴月哑了一般,呆呆看着清月,泪水似滂沱倾泻。
清月在蕴月身侧缓缓跪下,手指如玉,想要触摸蕴月的面庞,却始终离了一指之遥。
清泪点点,洒在蕴月衣袍上,清月轻轻道:“对不起,小月,由之与我,连一个户籍身份都不能给你,只能委屈你二十年没有娘亲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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