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任由清欢抱着,感知到他内里胸腔中一颗心的跃跃跳动、他涛涛心浪的起伏跌宕。下意识抬手抚拥住他的脊背,缓缓的一搭搭轻轻拍他、徐徐安慰他。
这是一阳一阴一柔一刚的有力碰撞,这种感情似乎已经有了一个鱼跃后的图腾,这已经无关小情小爱,只变作慰籍人心的一抹动容。
他依旧无言无声,而我听得到他徐徐做了个冗长吐纳的有些像释然、有些像疲惫的声息。心念一动,我安静的伏在他的肩头开口不失时的柔柔道:“你让公主,嫁走吧……”声息低沉。
清欢一怔,旋即慢慢将我放怀。
我抬目以有了沉淀的眸波与他对视一处,看着他眼底深处渐渐浮起的一痕辗转猜度,边把心绪收拢了一把:“臣妾也是女人。在这件事情上,比皇上了解长公主。”声色依旧平稳,如此不紧不慢道出一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了解?”清欢依旧与我直视,神色好似有所了然、又好似并不了然,但至少不抵触。
我定定的看着他:“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苦,而可以逃避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什么样的最好结果。”如是定定的把声息一沉。
若是可以逃避,其实有些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件极好极稳妥的事情。徒徒留下只会生就出一味的纠缠、之后便又是逐渐衍化而成的苦心苦意的执念,更有甚者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爱的荼毒蚕食浸心、被这不甘的执念与成魔的**而唆使着做尽不由衷的恶事、造尽不得已的孽业!
既然一切可以预见,那么还不如在这一切都尚不曾发生、都尚还有挽回的余地之时,远远的逃开……诚如长公主她自个所说的,对谁都也公平些。
有缘相识、又注定无份在一起,那么便撂开手去西北东南各自行路不相遇,便免得受那诸多般的苦、遭那诸多样的罪。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而我却连“争取”二字都觉的长公主用不着,自是因为我了解清漪、了解我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故而我可以笃定且负责的认定,长公主与清漪之间这辈子已经永远不可能!
烛光微影铺陈在眼前清欢这双睛眸里,同时倒映出涟漪影像的还有我的倒影。这一时,他的这双眸子是那样的清澈,清澈到澄明如镜,这让我在这之中看见了我自己。
但夜风穿堂灌溉、撩拨的灯影月华曳曳缪转之时,清欢却突然勾唇笑起來。
这个笑容带着莫名的洞悉穿透灵魂的一抹决绝,叫我冷不丁就起了不自觉的心虚,又因这无着落的心虚而起了莫名的发慌……
“陛下!”似乎身子沒防备的颤抖了一下,我下意识脱口唤他,面上是自持出的镇定不减。
而这同时,清欢突然一个拂袖的把身子转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话窗纸一层险戳破
他背对向我,整个人面朝光影背阴处,似乎在以这样一种格局來掩饰眉梢眼角浓烈的情潮起伏,又似乎是以这般的沉沦而做一场彻骨的放纵、來收拾与安置他心底顷然生就出的滚滚阴霾。
“朕给你讲一个故事。”灯影流灿、月华氲波,他绣龙描金的开敞袍袖于寂夜里无风自动,忽然启口沉沉慢慢的道了这样一句。
这一句话落定的当口里,便跟着把我的心打出一脉沉仄。不祥而诡异的预感忽在周遭流转漫溯,顺着起了涟漪、也带得一阵嗜血的腥甜味道充斥在喉咙里。我知道这是我的错觉。
清欢沒有动,自顾自缓缓然再开口:“这西辽国的江山,可真是美丽呵!”吐口又带起一个似叹非叹的吐纳,又与他先前言语比对一处便觉是那样驴唇不对马嘴,“美丽到,多少人都梦寐以求想要得到它、想要把它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最后半句话突然夹起一抹狠,落地之余似乎震的尘埃于当空里曼舞肆起。
我下意识抬步一点点行至他的近前,就着幽微烛光打下的暗夜,抬起眉目潋滟了神光,含着一抹离合的往他面上瞧去。
他终于在这时回目顾我,边抬手慢慢的抚摸上了我的半张面颊,而口中呓呓之语又分毫不见消减:“朕的父王,如是个爱这江山爱的发了狂的人……永庆帝亦如是。”中间一顿,忽颔首徐徐然一声轻袅。
这礀态、这音色、这情这景倏然间便被衬扯出了恍然如梦的错觉,而我的心智反倒开始不合时宜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清欢仍旧是自顾自的,这般的自顾自只会叫我摸不清他的底细、更一时无法全然都懂得了他字句里暗藏着什么意思。
这幽幽夜色似乎成就了天然的造势,将他的声色衬扯烘托出苍缓而微肃的韵致……
他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隔过弘德,最初的孽障是早埋于了永庆一朝、那个时期。”
“当年永庆帝诏告天下,说他后宫里一个妃子刺杀她。那妃子是馥丽嫔沈氏,乃永庆朝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沈大人之女、亦是我父王的表妹。就借此一事,一并顺势查出她是与我父王里应外合,勾结行刺,且……淫.乱宫闱,图谋不轨。永庆帝他赐死了那个妃子,且将我父王废为庶人、流三千里,后又在途中派人暗杀了我父王。”
“我父王素日里与沈大人交好,在馥丽嫔事出之后,父王当夜里得到了消息。可那永庆帝行事从來滴水不漏,在父王得到消息的近乎同时,夺命的圣旨已在半路一并赶过來!什么都來不及了,他于千钧一发间将我托付给了沈大人。沈大人乃是馥丽嫔之父、又是父王的姨夫并着心腹,自然也心知自己乃至整个沈家必然亦是难以保全,便连夜将我送于城郊一与他交好的亲信手中,即是晴雪母亲的母舅、雅馨的父亲。就此,我才得以苟全一命……果然,四日后,整个沈家被‘莫名’灭门。”
于此清欢陡然一定,铮地一下转目顾我:“辽王虽死、但朕还在,故而朕时今重又颠覆朝堂连本儿带利夺回一切。爱妃,你觉的这告诉世人一个什么样的大道理?”
他的声息很急,忽高忽低的,显然心绪起伏动荡的不停歇。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总让我觉的他有些癫狂,我脑海一时被他作弄出一大片的留白,眨眨眸子下意识道:“做事要留后路,凡事不得太尽、不要太无情……”
“错了!”被他中途猛一下打断。
我又下意识一恍。
清欢勾唇徐徐笑起來,一双眸子配着月色的明灭而荡涤出几分邪佞的味道:“是做事便得做绝,斩草除根……这样才不会留下祸患。”就此徐徐笑着,徐徐言着。
他的声息前遭陡高、眼下甫低,一高一低间作弄出的巨大反差叫我心中只觉违和而不祥的厉害。
但我的神思并沒有來得及做怎样过多的辗转,紧跟着又见他一个侧首接口继续:“弘德帝待朕的确不错。”
又是这一句话猛地吐出來,声息落地之余我只觉我这怀揣着的镇定眼见就要把持不住!
清欢却显然不曾对我顾及一二,这时的他好似陷入到了一重梦寐、又好似是被什么给附了体给魔症住:“朕夺他江山是为父王报仇、为沈家报仇,父债子偿,朕不欠他什么!”剧烈而浓郁的心绪至此借着话锋被很快堆叠至一个极致的点,声息高扬高抛而无所顾忌,但很快重又回落下去、变得重归于仄仄低沉,“但朕这辈子注定还是要欠他一次,朕就只欠他这一次……朕占了他的女人,还与这个女人有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声息越往后便越有若谵语,恍如沉浸在自个一个人编织出的心之坟冢里,苦苦挣扎、上下辗转,盼自由、盼救赎,却怎么都挣脱不得、亦无力得救赎。
微光点滴、扑面萦心,他突然又重新抬手在我的面靥间轻轻抚摸。
这般突如其來的温存怜爱叫我只觉一阵阵不由自主的颤粟,却又不敢逃脱,只得抬目强自持着镇定从容的神光一寸寸看过他的眉目。
“那个女人她突然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清欢对我这般异样的神色渀佛恍而未觉,声息轻袅的有若一阵过谷迂回的风,并着他抚在我面靥上的指尖一样轻微、但涟漪暗生,“朕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将朕喜欢的女人、这辈子唯一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以干净、全新的礀态送给了朕,送到了朕的身边。”薄唇勾勒出的一抹笑意至此已经有些发僵,僵硬到目光甫一触及便好似生就出一层料峭的寒霜,“但朕心里清楚,清楚自己这若干的所作所为不遭受永罚就已经不错了!苍天若还有眼有招子,又如何还能返送朕这样一件梦寐以求、甚至一度梦都不敢去梦想都不敢去想的至贵无双的礼物?”
他的态度越來越变得晦暗不明,又因这清冷秋夜衬托的很是惝恍莫测。在他面前,被他生凉而不觉丝毫体温的素指寸寸抚摸面靥肌肤,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我这一颗心鱼跃跳跃有若擂鼓穿膛!
夜光跟着穿堂而逝、转瞬连一丝踪影都再也沒了痕迹,一如这俗世之上的几多世事作弄辗转。
清欢抚摸我面靥的素指突然稍稍施力,虽然仍然是不重的力道重叠,但这所牵带出的感觉却叫我很不好受、心间很是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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