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真是心细。生意人无利不往,杜老爷这般特地挑了新水小镇,不知是否因为此间布较别处要好?可这价钱,可不比别处便宜。杜老爷果然是厉害商人,货比三家,最不容易吃亏了。”
一番废话,秦县令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既是生意人,自当如此。”杜玖冷冷答道。
“哦,这真巧!这刚好两顶空轿,这便委屈杜老爷和如夫人乘这市井轿子到敝宅一叙了。”
秦县令说完,径直走入自己所乘的官轿。
心下纳闷,一个地方官对一个朝廷命官态度竟如此轻薄?
又或是,他并不知杜玖的真实身份?
“怎么?”
杜玖的脸,突然放大倍数极高地闯进视界。
往后一跌,就要摔倒。
杜玖却只冷眼看着,并不来扶。
“走了。”
杜玖虽是冷脸,但他眉宇间的沉稳竟让我稍稍放松了一点。
还未走出几步,一个瓷瓶子骤然自眼前飞过,“啪啦”一声,撞碎在地。
“……你这秃贼,又拿着假银票来坑人了!以为我们钱庄都是一群吃白饭的?!我告诉你!你这假银票就是做得再真,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好见一家当铺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嘴里骂着,踹了摔倒在地的秃顶男子几脚,却不想被后者紧紧抱住了一条腿,挣脱不得,骂得愈发狠了。
秃顶男子衣着破烂,面黄肌瘦,颧骨高突,眼窝深陷,头发脏乱,神色恍惚,口中念念有词。
“……把家都卖了!秃贼!瞧你这邋遢样!你这条烂命打死了都不值一文!还想赎?!好啊!你有本事!谁知道你这假银票是哪里偷来的?!啊?!也不好好瞧清楚了!……”
那男子身边散落了十几张长方形土黄纸张,其上朱字朱印,应是伙计口中所说的假银票。
杜玖轻哼了声,转过身,对那几个等着抬轿的小厮道,“如夫人才从船上下来,头昏眼花,坐不了这轿子,你们先过去。”
话还未说完时,郭锦已拿了些散银分给那几个小厮。那几个小厮得了银子,嬉笑着谢了恩,抬了轿子一溜烟地走了。
“老爷,不过去了?”郭锦问道。
杜玖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冷声道,“先去布坊,并不绕远。”
那当铺伙计和秃顶男子还在纠缠,周围已聚了越来越多的人。
那秃顶男子,是赌徒……一听伙计骂到“钱”字时,便两眼放光,如饥肠辘辘的病狼一般,神色虽恍惚,却隐隐有些得意,还不时地回骂一句听起来很像“老子今儿就赢死你”之类的胡话。
过了两个街口,正到了双玉布坊。
莺莺燕燕歌声琴声入耳,香艳脂粉味儿弥散在正午时候燥闷的空气间。
这双玉布坊,竟开在一家青楼旁,其楼前牌匾,上书绀色“青华”二字,并无落款。
“苟兄,你听我说,昨儿‘青华’突然冒出了位雅伎,琴弹得那叫一个好,简直天籁!小爷我现在一回想起当时,整个人就又忍不住飘飘然啦。”
“欸?!昨儿我被家里那只母老虎缠住了,竟错过了这样的好事?!”
“苟兄,要是想看,今晚还有……哈哈……唯一遗憾的是,昨儿那雅伎始终不肯拉下面纱,好让人一睹芳容。”
“胡兄……要我说,那雅伎该不会是毁了容的?”
“哎哟,苟兄,要我说啊,那个身段,就是毁了容也没关系,平时戴着面纱不就好了……哈哈……”
慢步擦身而过两个公子哥儿打扮、满身酒气、走得踉踉跄跄的男子。
正待皱眉,眼角余光,竟见杜玖唇边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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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8章 南下(2)
瞧他那冷而严肃的侧脸,忍不住轻笑出声,“嗯,好。”
沉默,许久。
杜玖只静静端坐着,薄唇轻抿,双眸微合。
“大人,”放低了声,开口问道,“可否告知,这锦袋内是放了何物?”
数秒之后,杜玖才睁开眼,望向我,漆瞳内微光冷冽,“一枚石子。”
一枚石子?
正欲再问,不想他却突然起身,掀帘出了厢外。
自秦县令宅出来之后,杜玖又将新水镇上的其他布坊几乎跑遍,定了几家,待明日再看。如此耽搁二日,后日才再启程南下。
一路乘马车回了镇首码头,杜玖又立即随杜林出去了,只剩了我一人独自吃了晚饭。
支起的雕花木框窗外,新月苍白,才悬于东边一片青墨之中。
而我正认认真真地刷着牙。这里的刷牙用具,细长竹条首端嵌了马尾毛,牙膏被装在小瓷瓶子中,是带着一股龟苓膏味儿的胶状物[1]。说白了,倒和现代的牙刷、牙膏颇为相像。
倏然间,外边传来了铮铮琵琶声响,曲调轻疾,与名曲《十面埋伏》有七分相似。
杜林刚在门外禀说,老爷今晚有事,吩咐让我早些休息。
“咻——”
“啪——”
突然一颗火流星自窗外射入,直打在床帘上,“哔哔啵啵”,火舌迅速扩张,眨眼间黑烟弥散。
呆愣原地,直至浓烟填塞鼻腔,刺得眼泪倏地晃糊了视界。
好热。
心脏紧缩了一下,针扎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这才反应过来,慌乱间大声惊呼“着火了!”,急忙向外奔去。
可恶的是,连接栈桥的浮板方向火势最猛!
……也许,外边的火就是从那里起的!
急不择路,竟又往反方向跑。
“如夫人!”
岸上,是郭锦的声音。
有人在大声哭喊。看来火势已惊动了附近的人。
放火烧船,不是还可以跳入水中么?
问题是,我会游泳么?
前后的火势越来越大,正好夹在中间的我,也已几乎被烤得冒烟了。
再不及多想,向河面纵身一跳。
河水很冰……
慌乱扑腾间,吞了好多好多水……
“玥!”
杜玖的声音,混杂在水声间,一时碎成了无数段。
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紧紧揽住我的腰际。
就这样被杜玖一手紧紧抱着,往岸游去。
“不会水,为何还跳?”
他说我不会水?
其实,在接触到河水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在现代应该是个很喜欢水的人了。只不过,刚刚跳进水中时,水太冰了,一时刺激太过,没适应过来。
但还是就像现在这样、,装着小鸟依人些吧。
才刚上岸,杜林已租了马车过来。此时的自己,正被厚毛毯包裹了几层,僵坐其内。
“……大人,适才在船内时……有火流星突然从窗外射入。”
杜玖闻言,只抬眸望了我一眼,冷冽神情依旧,并无半分改变。
“大人,这事……与大人的工作有关?”
我问。
过了许久,杜玖才再将视线转了过来,目光严肃得有些吓人,“明天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去布庄了。就待在客栈房里,别出来。”
“是。”我只好点点头。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偌大的厅堂里,只三四张桌子边坐了人。
“客官可是走水路到新水来的货商客人?”店小二见来了客人,走过来鞠了一躬。
杜玖站在身后,并不说话。杜林上前对店小二揖手道,“这位小哥,我们要三间僻静客房,若有单独小院最好。钱自不必担心。”
店小二满面堆了笑,深鞠一躬,“客官请随我来。”
杜林走在最前,跟着店小二往楼梯走去。
然而被安排的房间却并不在楼上。店小二领着穿过长长的走道,右拐,又从一段楼梯下去了。沿着长廊又走了一小段,过了一扇赭石色的木制大门,往后便是一个单独的小院落。
“客官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店小二殷勤地说道。
“饭菜请让人送到这里来。另外,明早五更三刻便要出门,请在那之前将马车备好。”杜林说着,将一小块碎银递到店小二的手里。
“是,客官放心,本客栈定包您满意。”店小二又鞠了一躬,转身退了出去。
季节已是深秋了,院子里有颗高大的银杏,叶子已由青色变成了枯黄,薄薄的枯叶飘落堆积在地,映着此刻晚夕的黯淡天光。
跟在杜玖身后,拾阶而上。
杜玖推开了主屋的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扑鼻。
回头的那一瞬,却被西面天际一抹残余晚霞吸引住了。
倚柱而立。妩媚若美人回眸一笑般的残霞,青空其下,数十缕炊烟袅袅。
院子外传来了一群孩童的玩笑声,由远及近。
竟不能自已地向墙角走去。
杜玖站在门廊上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太听清。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地渴望——孩童的玩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触不及、那么的悲伤。
……
“玥,我们该叫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