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爷皱着眉缓步踱进了里院。
“怎么了?”
曾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疑惑地望向丈夫。
然后,两人双双消失于卧室门帘之后。
半晌,这两人才再次出来。
楚老爷神情复杂,而曾夫人面上倒挂了几分笑意。
“依我看,她不嫁到吴府,就这么样也没什么不好。甚至,要比原先更好。你外甥女,那个徐丫头,不是已经在吴府了么,你把你老家那个田六丫头来替就好了,比她还大一岁呢。三年前咱们回去时不是见她也生得挺俏丽的吗?何况咱给他们的女儿嫁了个这么好的地方,只怕他们给你做牛做马都肯!”
曾夫人说着,露出了极夸张的笑容。
心下,划过一阵寒意。
楚老爷沉吟着,看了看我,继而转身对曾夫人道:“我让他们明早来问个回信。就这么定了吧。”
就这么定了?
他们说的那个“她”,是指我吧?
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样,忽然,这个人说不要了,于是又有一块肉便顶了我的缺。
只是,为什么又不要我这块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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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
侧躺在床,才刚睁开眼,视界仍是一片模糊时,大声地说出了我向新一天的问候。
慢慢悠悠地起身,自己穿衣、洗漱。
窗外,天色青灰。
远山边缘,数道霞光晕染。
在这里,每晚都睡得极早,结果每日清晨也都是很早就醒了。
坐在妆镜台前,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发愣。
“玥儿,娘可以进来说句话吗?”
曾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娘请进来。”
我说着,将一支镶着珍珠的银钗插进刚梳好的有些蓬乱的发髻。
曾夫人拉过一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了。
“玥儿。”
曾夫人眉微皱起,目光闪烁,似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娘。”这一声叫得别扭,“有什么事您说。”
“玥儿。”
曾夫人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这事,不太好开口?
“玥儿。”
曾夫人再次开口时,神色紧张地直盯着我,“老爷把你许给了京城杜府杜侍郎,杜玖,杜大人。约定了三日后出嫁,可好?”
杜大人?
有些耳熟。
似在某处听过。
“玥儿?”
曾夫人极亲切地眨了下眼,柔声问。
许都许了,还来做什么民主?
“可是做妾?”
说完,拿过梳妆台上那把质地普通的木梳,开始把玩。
反正都是做妾,杜老爷,或吴老爷,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望着梳妆台,一时顺口,“要有电脑多好。”
“……什么?”
曾夫人吃了一惊,奇怪地望着我。
我才发现自己说了绝不该说的话。
难不成,我还向她解释电脑是什么?
也不是不可。
不知为何,我心底总隐隐地不相信她,所以我一直未说我是穿来的。
不过就算说了又怎样?
还不是一样,被人卖掉。
“没什么。”
我抬眸对她笑了笑。
“……哎,说真的,娘真对不住你。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却偏得嫁给人做妾。”曾夫人的表情纠结,看起来确为我的悲惨命运哀伤一般,但也仅到此为止,话锋一转,“但其实,娘说实话,做妾也没什么不好。杜大人,可是在京城任工部侍郎的。年纪虽轻,官却已做得这么大。咱玥儿能攀上,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虽说杜大人家里已有一妻两妾,这状况也算是好的了。可是你嫁过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哪一样会少了你,也真是享天大的福了。”
一妻两妾?
那这样,我就是——传说中的第五者?
“玥儿?”
曾夫人轻声问,眉头依旧紧皱,似是怕我不愿。
“听凭爹娘做主,玥儿感激不尽。”
宛然一笑,起身略行一礼,柔声答道。
“……玥儿……”
曾夫人眼里,那些亮闪闪的,无疑是泪花了。
我低头沉默不语。
其实,杜老爷可能比吴老爷好一点。
吴老爷已经是一妻七妾了,青楼里还有好几个相好的。
这些,都是我向翠儿打听的。
“玥儿,这几日你在家好好休息便是,啊。”
曾夫人说着,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面上笑容,如虚假的面具一般。
我点点头。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做什么?
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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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天。”
边说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
在楚家又待了一整个白天,甚至连晚饭也在楚家吃了——最后一餐,曾夫人一反常态,在饭桌上什么话都没说。
直到,夜幕终于降下。
大红的绣嫁衣,精致小巧的凤冠,大红的盖头,大红的轿子,却没有众人道贺(楚家那两个姐姐也没回来)、没有锣鼓喧天。
是的。
我就这样出嫁了,给人做妾去了。
而做妾的,只是一顶轿子从边门抬进,便了事。
一路上,被这人力轿子颠得眩晕,却还是强忍了,悄悄地掀起帘子打量四周,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过路的行人没有几个对这大红轿子感兴趣。
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反倒是街角的几个小孩跟着轿子跑了老远,一路上兴奋地叫着喊着。
这便是年幼的魅力所在吧。
被媒婆领着跨过火盆、走进洞房时,我心里依旧一片茫然。
在这里,自然没有人会问我怎么想,。
而每当我问自己时,只觉得自己的心似睡着了一般,总没有太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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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盖头里,空气很闷。
坐在那里,也不知到底自己在想些什么。
想起小时候梦想自己穿白婚纱、做新娘时的那种甜蜜,不禁有些怅惘。
一连串的疑问,再次席卷而来。
我现在,到底在哪里?我,是谁?我,怎么到这里的?我,是怎么把自己弄丢的?
难道,命运和我开了个大玩笑?
还是说,我明早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赖在粉紫色史努比大床上起不来?
粉紫色史努比大床?
我终于又想起一点现代文明的东西了。
“……”
情不自禁地哼起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①,一边纳闷那个什么杜大人是不是公务在身,忙得忘了今天自己又娶妾了?
“啪啪……”
外面,鞭炮声骤然响起。
我可以看成是为了祝我新婚快乐么?总算,这宅子里有点“这家主人又娶妾”的痕迹,不然我觉得自己快成了透明人了。
“敢问娘子唱的什么曲?”
一个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声线冷冽,其间气场,深沉得有些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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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6章 婚嫁(2)
“呀!”
我吓到,惊叫了一声,马上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那个杜大人了。
“没,没什么。”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总不能就这么告诉他是门德尔松写的《婚礼进行曲》吧。
“你自己编的?”
话说着,他已来到了我身边。可以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大热源。
“啊,不是。”心想要是承认是自己编的就太对不起门德尔松了,实话实说吧,“是门德尔松写的《婚礼进行曲》。”
“谁写的?”他问,颇有些惊讶。
“门德尔松。”我老实回答。
“他,是西信国人?”
“西信?”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个西信国是西边和这个大尚帝国相接壤的一个番国。实力虽比不上大尚帝国,但也有不少小国依附于它。这些,都是我向翠儿打听的。
“不是?”
“哦,我是说……他其实是个混血儿,”我答,瞎掰吧,“就是说,他的父亲是西信国人,他的母亲是这里人。”
“你认识他?”
我怎么觉得他特像讯问犯人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听不出起伏。
“不认识。”听他口气我哪敢承认,不过说实话我确实不认识门德尔松……继续瞎编吧,“是他教给我的一个伯父,然后我又向我堂妹学的。”
“哦。”
不想他却只淡淡应了一句,似不太在意。
不过现在——
一杆朱漆杆秤挑去我的盖头。那一瞬,我开始奇怪,他为何不先揭盖头再和我说话?
一张俊美的脸放大倍数极高地呈现在我面前。
丹凤美目,鼻梁挺拔,轮廓线条俊朗……
“啊……是你!”
原来,他就是那天的那个“做秀嫌疑犯”杜大人!
面前的美男子,薄唇微微弯起一个浅笑着的弧度。
“呃……我们见过的,你记得么?”我有些迟疑地说道。
“嗯,呵……”
这个人浅笑着的样子,很好看。
虽然,眼角却一丝笑意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