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庭跃下腹升起一股难抑的灼热,东倒西歪地起身,迫不及待地搂着五个狄女欢天喜地返回宁营。
打发走了庭跃,萨都回到内帐,楚使连忙起身施礼,又拿出两个锦盒。
萨都遣退了左右,楚使才低声缓缓道:“今夜五更,我军与晋军一道突袭宁营。原本是准备先攒射一通火箭,等宁营陷入火海后再发起进攻,但我王顾及明姬,决定先进攻,再放火。请狄王事先潜伏于宁营外,我方进攻一起,狄王便即带兵入营,届时宁营以为狄王是助战去的,狄王可畅通无阻驰骋于营中。请务必保护明姬。我王有言,若护得明姬周全,上次许诺给狄王的玉器之外,再加百颗明珠,今日这两盒便是明珠,请狄王先看看货色。还有,上次许诺的三十楚女,亦增加为百名,保证年少色美。”
说着,楚使递上楚王加玺契约。
萨都满面疑惑不解:“你对楚王说清楚了吗?那明姬已经差不多痴呆了?”
楚使很笃定地颔首:“我已经将狄王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我王很明白地说,不论明姬状况如何,我王只要明姬活着回到他身边。所以,此事拜托狄王,请狄王费心,我王主盟中华,一言九鼎,所许回报,定会兑现!”
楚使走后,萨都打开两盒明珠,璀璨的光芒霎时照亮了整座寝帐。萨都呆呆坐在耀眼的光华里,久久难以索解:竟要用一百个美女,换一个痴呆?霸主行事,果然是大异寻常吗。
与五女同榻胡闹到五更天,庭跃终于是乏了,在残烛昏影里沉沉睡去。忽然一片惊天动地的厮杀声袭破梦境,有人冲入寝帐大呼:“不好了,大王,楚军攻进来了!”
精赤条条的五女发出一连串尖叫,七手八脚争抢各自衣物。
“楚军?楚军不是撤走了吗!”庭跃从榻上骨碌碌滚落于地,一身白花花的肥肉颤抖着,魂飞魄散。
霎时间,整个宁军大营乱成一锅沸腾的粥,慌乱的兵卒们来不及穿甲,来不及套车,惊恐万状地呼号着、盲目地冲撞着、互相践踏着……
忽然又有人惊呼:“晋国军队杀进来了!是晋国军队!”
正在手忙脚乱穿衣的庭跃,吓得软倒在地,惊呼:“晋军?不是说楚军吗?究竟是晋军还是楚军!”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锋声漫进宁军大营,楚晋联军的兵车轰隆隆地吼叫着驰骋而入,碾压着无数蝼蚁般奔逃的生命,断臂残肢凌空飞舞,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在兵器上绽开浓艳的花朵……
营外楚军阵地里,站在高大的王舆上观望的王者,任凭黎明前凛冽的寒风拂动曳地长披,猎猎作响。他迎着刺骨的寒冷瞭望着,等待萨都给他带来心爱的女人。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她已经痴呆,他也会照顾她的后半生,慢慢地开解她,请名医调养,慢慢地一定会康复的。
都是他当年将她送出去求和,她如今才会落得这样凄惨。都是他的错,他当年的无能和懦弱造成的过错。那是他一生的耻辱,如今他有力量让自己的女人过得好。他要证明给她看,他会对她不离不弃,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爱过那个人,这一切也已经成为过去。他可以当作这二十年什么也没发生,跟她重新好好地开始。她是爱过自己的,那人已经死了,想必她以后还会重新燃起对自己的爱。
一阵骤起的马蹄声如风暴卷过,有十几骑白狄骑兵纵马驰来,骑兵们披散的长发在依稀的天色里如同黑色旗帜飞扬。
一马当先的耆屠翻身下马,伏拜于楚王舆前:“我王向楚王告罪,我王于五更赶到时,明姬已经不知去向。”
“什么!”楚王如遭雷击,脸上猛然抽搐,胸臆间有怒气勃然而起,几乎要怒骂出声。
然而,到底是多年坚忍不拔成就霸业的一代雄主,深知不能为此与白狄撕破脸,片刻间便已敛去怒容,放松身形,淡淡一笑:“哪来告罪一说!狄王助徂由得国,与楚晋结盟,皆是大功。我们中华有句俗语,识时务者为俊杰,狄王正当此誉。至于一个小小女子,没了也就没了,寡人与狄王不必为此生分。”
耆屠身后几个白狄兵士下马,捧起楚使送过去的那五个锦盒:“我王有负楚王重托,深感愧疚。事既不成,我王不敢收受楚王重礼。”
楚王眼风淡淡扫过锦盒,大袖一挥,朗笑:“楚国物华天宝,珍奇遍地,这几盒珠玉,使者还是带回给狄王。区区薄礼,请他不必放在心上,闲时赏玩,也可鉴证相交一场。”
曲五 情为何物
箕原上就地扎营摆开庆功大宴,数日前那场大雪早已融化,箕原是一个簸箕形状的巨大原野,东北方向的高山是簸箕的制高点,簸箕两缘是缓缓降低的矮山和低丘。
绵延的山峦覆盖着未融的积雪,红日高悬,照耀着山巅的白雪,给这个巨大的簸箕镶了烁烁闪亮的银质镶边。冬日寒风如啸,在广袤的箕原上回旋奔跑,刮得一座座营帐呼呼作响。
晋国大军由太子夷奇率领,楚王此次约晋国共扶徂由的同时,向晋国提婚,欲将第三的女儿,嫁给晋国太子夷奇,是以晋君派遣夷奇带兵,也有让岳父相看一下女婿的意思。
庆功大宴上,楚王居于上座,下首分别是狄王萨都、晋国太子夷奇,以及即将即位的宁国公子徂由。因明姬一事,萨都起初见了楚王,还有些尴尬。楚王谈笑自若,浑若无事,萨都也就渐渐放松了。
酒阑宴罢,萨都知道楚王要审庭跃,为了避免与庭跃照面,萨都先告辞。
楚王令人将被俘的前宁国国君庭跃押来。
庭跃一眼看见坐在楚王下首的兄长徂由,徂由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目光中透露了“你也有今天”的意思。
楚王神色温和淡定,命人给庭跃松绑,请他坐下,然后问他:“明姬呢?寡人找遍了你的军营也没有找到她。”
庭跃脸色灰暗,疲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楚王眉峰一振,吩咐左右:“拉出去,杀了!”
庭跃大惊失色,惶恐地起身:“我是真不知道!”
楚王根本不理他,清淡的神色中蕴着冷酷。
卫兵上来,一人一边夹住庭跃,把他拖下去了。
“你素有仁君之名,我对你毫无威胁,你何必杀我,徒负骂名!”庭跃一路喊到帐外,直到看见大刀的寒光向自己闪来,才改变喊声:“我说!我说!别杀我!”
楚王令人带他进来,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楚王见他如此怕死,嘴角浮起轻蔑的微笑,对他说:“我若杀你,是杀得其所,不会担负骂名。你看看坐在这里的是谁?是你当年逼走的兄长!他再晚走一步,就是当年太子的下场!”
庭跃偷眼看哥哥,他尖锐的目光也正瞧着自己。庭跃赶快移开目光,卑躬屈膝地对楚王道:“蒙楚王不杀,如有可以效力的,罪臣庭跃当全力以赴。”
楚王淡淡一笑:“你把明姬交出来就行了。”
“楚王明鉴,我确实不知明姬在哪里,但是我猜有一个人知道。”
“谁?”
“宜姬。”
“她是什么人?”
“我的侍妾。”
楚王转头问身边人:“是不是被俘虏了关押起来了?”
侍卫回答:“闻将军俘获了一批女子,全都自称是庭跃的侍妾,属下这就去看看有无叫做宜姬的。”
那人去后,楚王对庭跃笑道:“你的侍妾不少啊。”
尽管楚王笑得仿佛十分亲切,庭跃犹自不寒而栗,又怕楚王不悦,勉强挤出难看的笑容,对着楚王呵呵傻笑。
不一会儿,一个小卒打扮的女子被带上来。女子跪伏于地,头垂得极低,发髻有些凌乱,几缕散发飘拂颊边,遮住了神情。
看见她一身宁国下级兵士的衣着,一缕模糊的猜测绕上楚王心头。
带她来的那人跪地对楚王解释道:“大王,属下方才去女俘营问有无叫做宜姬的,这女子并没有站出来,是旁的女子说她便是宜姬,属下问她是否宜姬,她却矢口否认。属下无法,只好将她带来由大王亲审。”
楚王颔首,示意那人起身,问那女子道:“究竟是你是不是宜姬?”
“妾妇不是宜姬。”那女子并不抬头,冷幽幽地回答。
“那么你可认识宜姬?她现在何处?”楚王口气温和。
“妾妇从没听说此人。”那女子埋着头,冷冽答道。
楚王微微蹙眉,看向庭跃,等他解释。
“她是明姬一手带大的贴身侍女,明姬给她取名叫做念川。”庭跃扯出一个怪异的笑,看向楚王,眼底漫起依稀的凄伤和冷嘲:“无非是思念那畜生的意思,所以我把她的名字改为宜姬。”
楚王半晌无语,眉间有无法掩饰的阴郁和隐痛。突然,他感觉到庭跃不怀好意的目光,似乎在看自己笑话。楚王眼中翻起刀锋般的冷锐,扫向庭跃,庭跃赶紧垂了头,伏地颤抖。
楚王慢慢地镇定下来,问念川道:“明姬现在在哪里?”
“妾妇不知。”念川依旧口气冷淡,始终不曾抬头。
“看你如此弱不禁风,寡人不忍心对你用刑,所以你还是说了吧。”楚王淡淡说道,眼里有寒意隐隐浮动。
“妾妇确实不知。”念川一字一字倔强地说,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憔悴哀伤的脸,满脸都是执拗和无畏。
楚王转头对庭跃笑道:“不愧是你的侍妾。”转瞬间,脸色冷下来,传令:“给寡人带二十个士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