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后,当几名宫娥将她们重新令入太子的宫殿时,堇南承认林肆风说对了。
父亲,果然还是没有放弃自己。
堇南保住了命,也重新得到了替太子诊治的机会。
机会难得,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太子救活。
她给太子又把了脉,可能是梁道恒给他服了救心丸的缘故,他的脉象逐渐趋向平稳,可是依旧很弱。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借口要亲自抓药,由梁道恒领着去到了太医署。
从进到太医署的那一刻,梁道恒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堇南,就好像害怕她偷走什么似的。还是一个太监来报,说是皇后不舒服让他去一趟,他才离开了太医署。
当然,梁道恒对堇南不放心,临走时还让一个药丞为她领路。
说是领路,其实是监视罢了。
看着木架上置着的瓶瓶罐罐,堇南假装漫不经心道:“你们这儿可有地黄丸?”
“有。”药丞答,随后便将一只精巧的紫砂罐递给了她。
堇南将药罐拿在手上掂了掂,发现有点重量,可放在耳边摇了摇,却听不到响声。
药丞道:“小姑娘,这药罐里的地黄丸是昨儿才制的,因此还是满的。”
堇南点点头,又围着木架巡视了一圈,突然,她发现架上还有一只紫砂罐。
药丞跟在她后面道:“这是上月制的,太子没有服完,罐子里还剩几粒。”
堇南再次点点头。
“好了,我要回去替太子瞧病了。”她将两只药罐往药丞怀里一推,忽地一笑,“麻烦了。”
走出太医署,林肆风悠悠道:“在乾药坊偷药就算了,你还偷到宫中来了。”
“闭嘴!”堇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看看四周无人,她从袖中取出两粒药丸,摊在手心里细细观察起来。
在夕阳的笼罩下,她的额头蒙上一层薄汗。
她有了发现:“林肆风你瞧,这地黄丸,是不是一粒颜色深,一粒颜色浅。”
林肆风瞟了一眼:“嗯,有什么问题么?”
“我有想法了!”堇南攥紧手中的两粒药丸,仰头看到天色渐晚,二话不说扯住林肆风,两人一口气跑回了太子所在的宫殿。
一入殿中,她就让宫娥将所有的窗户敞开来,虽然是落日余晖,但光线照进来,还是使得殿中变得明亮了一些。
她走到榻前,只瞧太子的脸色不再是先前所见的枯黄,相反,是苍白中略微泛着紫色。
这明显就是中毒的症状!
若不是殿中的光线变亮了,自己肯定还会陷在太子阳虚吐血的误区中。堇南心有余悸地想。
“怎么了?”林肆风看出她的异状。
堇南答非所问:“你可知地黄丸中有附子这一味药?”见林肆风摇头,她继续说,“附子是大热之物,且有毒。若是服用过量或是炮制方法不对,都会引起中毒。”
一开始她佯作不懂,向梁道恒讨教地黄丸的制法,实际上是想确认他没有用错炮制方法。
此时,她知道自己刚才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梁道恒不禁将地黄丸的制法烂熟于心,而且他在使用附子这一味药的时候,也是颇为用心呢!
“你是说,药丸中的附子用过量了?”林肆风略懂医方。
“不是。”堇南摇头,“附子分为两种,一种是熟的,一种生的。熟附子是紫黑色的,生附子是浅黄色的。你还记得刚才那两粒地黄丸么,色浅的一粒是昨儿新制的,也就是用生附子制成的。要知道,生附子的毒性比熟附子大很多……”
林肆风闻言,想了想:“也就是说,那姓梁的并没有加大附子的用量,而是用生附子替换了熟附子。是也不是?”
“嗯。”堇南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太子中毒,是有人蓄谋已久的事。”
还未等林肆风开口,守在殿外的宫娥突然通报皇后来了。
“煜儿的病可有好转?”皇后缓步走到榻前,脸上泪痕依旧,使她看上去因为过度的伤心变得憔悴不已。
“怎么流汗了?秋宜,给淳于大夫上茶。”皇后看着堇南,微微一笑,“但说无妨,无论煜儿的病有多么严重,本宫都顶得住。”
“回皇后娘娘。太子的病不容……”堇南正想将太子中毒的情况告诉皇后,林肆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太子的病不容轻视,虽然阳虚吐血是旧疾,但因为一直未愈,太子的身体才每况愈下。如今出现的呕吐、吐血不止的症状,都是病情恶化的缘故。但请皇后娘娘放心,草民定会辅助淳于大夫,让太子转危为安。”
皇后听着林肆风的一番话,脸上出现了一个满意的笑。
“很好。有你们如此尽心尽力为煜儿诊治,本宫也就放心了。”
皇后说话的时候,名为秋宜的宫娥已将茶端来,正欲递给堇南时,见皇后使了个眼色,秋宜手一松,茶盏坠地碎成了几瓣。
皇后佯怒:“粗手粗脚!还不快重沏一盏来!”
见秋宜去了,她转向堇南,敛起怒意,颇有意味道:“你果真如你父亲说得那样聪明伶俐呢。”
说罢,她转身离开宫殿。
“林肆风,你怎么……”堇南觉得林肆风说得话也未免太荒唐了。
林肆风二话不说,取下她发髻上戴着的一只花钿,扔在地上的那滩茶水里。
银制的花钿一碰到茶水,立马变得乌黑了。
堇南脸色煞白。
她正想,为何没有一个大夫发现太子中毒了。见此情景,她豁然开朗。
诊治失败的大夫死在西沙场,而看出太子真正的病症的大夫却死在了小黑屋里,死在了皇后的手里。
正是林肆风方才的那番话,才让自己幸免于难。堇南突然觉得后怕起来。
此时的她,除了要驱除恐惧,还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是保全自己,继续给太子服用治疗阳虚吐血的药?
还是,赌上自己的性命,救太子?
卷一 037、治病
正当堇南犹豫不决之时,榻上的人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走过去,看到太子煜紧闭着双眼,清秀的五官拧在一起,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殿下?”她试着想要唤醒他。
太子煜依旧昏迷不醒,乌黑的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突然间,堇南的心像是被揪了起来,她看着像只破娃娃似的太子,那样的可怜……那样的无助……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医术可以救人,亦能害人。或许对于她来说,选择后者是明智之选,可是此刻的她只想将他救活。
事到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忽略他一国太子的身份,只将他当做一个寻常病患来诊治。
“林肆风,帮我个忙。”
堇南走到案前,稍作思索,写下一副方子。她将方子交给林肆风,嘱咐道:“你去太医署,照着方子将药抓来。要快,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肆风见她真把自己当伙计使了,虽有不快,但顾及事态紧急,便拿着药方去了。
林肆风刚走,那个名叫秋宜的宫娥就端着一盏茶来了。
“淳于大夫,喝口茶歇息一会儿。”
堇南端过茶,撮了一口,两弯淡淡的眉突然皱了起来。
“最近吃多了寡味的东西,不想喝茶了,倒想喝萝卜捣成的汁。”
秋宜愣了愣,顺从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
黑夜降临,殿里亮起一攒攒烛火,烛光摇摇曳曳的,映在冰冷的铜柱墙壁上,就如一只只冤魂不散的鬼魂。
皇后想害死太子,拉了太多的人来陪葬。这殿中清幽寒冷些,也是正常的。
堇南在榻前焦急万分地来回走着,秋宜将萝卜汁拿来,现在只剩下林肆风的药了。
终于,在她快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时,林肆风总算回来了。
“慢死了……”她咕哝着,拿过药包,悉心检查她需要的药草是否都有。
“若你要怪,就怪那姓梁的。”林肆风道,“我要去太医署,他非得跟着。跟着不说,他还死死地盯着我抓药。”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你让我抓这么多药,少说都有十来二十味。你说他能说什么?”
“他没发现异状便好。”堇南些微得意道,“我给太子治病,总得瞒过皇后和他的眼睛。我故意开个复杂的方子,就是想要将他们弄糊涂。其实吧,我只需要三味药。甘草、黄连还有犀角。”
她一面说,一面将需要的药草挑拣出来。
她压根没注意到林肆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也不想想,她耍了梁道恒,不也耍了林肆风么。
当她将药熬好,端着萝卜汁和药汁混合而成的解药进到殿中时,林肆风坐在一张胡床上,眼睛微微阖着,像是睡着了。
她端着药碗,绕过林肆风来到榻前。她将太子扶起,用汤匙将药送进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