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是如玥鄙薄淳嫔的地方。这么听着沛双讥讽的话,如玥不觉微笑:“你呀,还是一张利嘴不饶人。这些话若不是当面说出来,就只准搁在自己个儿心里。否则她们又听不到,还惹得你自己心里别扭,何苦!”
袭儿不觉长叹了一声,垂下眼睑哀愁不已。“姑姑这是怎么了?”如玥忧心的问。
“娘娘这是看透了生死,才会如此凉薄吧?”话从嘴里溜出去,袭儿便有些后悔:“奴婢失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如玥幽幽一叹,停下脚步与袭儿对视:“你说的确是实话,又何罪之有?痛失栾儿,到底使我看透了许多。想要如同昔日那样宽和待人,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沛双的心因着如玥的话,渐渐凉了下来。方才一肚子的怨气,终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缓缓的沉淀了下去。“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再怎么苦,您也不要为难自己。”
“我是真相为难自己一回啊,可惜老天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偏要我活着。活着历尽苦楚!”如玥的视线有些模糊,却硬生生的将欲夺眶的泪水咽了下去。“怕是以后连哭的时候也没有了吧,方才袭儿你可嗅到什么了?”
“什么也逃不过娘娘您的法眼。”袭儿含了赞许之情,略微朝如玥的耳边侧过脸去,小声道:“白兰花的确很香,但是那香味太过浓烈了。倒不像是全为新鲜的花材熏制的。”
“那还能有什么?”沛双不解,眉宇凝结一股疑惑:“难道还有香料不成?”
“闻着的确是有白兰花香料的气味,浓烈的过分了些。且不似鲜花材那样清新,反而沉甸甸的。”袭儿稳住了声音,疑惑道:“只是细细的闻下去,除了白兰香料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奴婢是想,虽然初贵人孕中不宜使用香料,但是说到底白兰香也没有什么害处。奇怪就奇怪在,明明皇上赏了很多鲜活的白兰花给初贵人,她又何必这般麻烦的用白兰香来熏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这花香更浓郁些,更令妃嫔们吃味儿?”
“不必急着在这一时弄清楚,总归小心盯着也就是了。”如玥之所以没有对初贵人上心,多少也因为她腹中的小生命。孩子是无辜的,额娘又何尝不是。终其根由,只不过是如玥始终过不了自己的心。
“是呢,奴婢觉着怕是也轮不到咱们操心呢。”沛双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想来皇后是最容不下初贵人这一胎的,她哪里能巴巴的忍受皇上的膝下,再添几位小阿哥,将来与自己的皇子争皇位呢。”
如玥忽然想起,栾儿去的第二日皇上揽她入怀时,说的那句话——添个小阿哥。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
沛双微微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罪:“小姐,您别生气,沛双不敢胡嚼了。”
“不是。”如玥敛了心神:“我不过是想起了皇上的话。”略微停顿,如玥又道:“更何况,皇位是二阿哥的,任旁人有多大的本事只怕也夺不去。”
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难走。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如玥更觉得自己无所适从了。
从御花园受了气回来,恩贵人便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些年的辛酸,旁人是无从体会,她却傻兮兮的以为总能挨到头。可偏偏如妃一言便摧毁了她的梦!毁了容对后宫女子来说,就是断送了前程。再没有指望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她真的不甘心啊!乌雅沅琦,为什么你要这样命苦?不行,即便是死,也总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越这样想,恩贵人越是心急,几乎是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就拉着常柔就往储秀宫去。
常柔哪里敌得过她这股蛮力,一路上苦口婆心的劝了又劝。“小主,您真的要去么?您可想清楚了,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咱们就回不了头了。何况皇后娘娘若是不肯信咱们,又当如何呢?”
“够了。有说这些废话的力气,不若想想该怎么说服皇后更好。”恩贵人显然是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的要与如妃对抗到底。
心下也不是没有细细掂量过,庄妃睿智缜密,又有初贵人的龙胎依仗,自然是不需要自己在身边出谋献策。反倒是皇后失了淳嫔的帮衬,身边正需要有人分忧。虽然徐淼老谋深算,但到底不如女子更清楚脂粉斗的残酷。
那么,倘若在此时,能向皇后毛遂自荐了自己,或许收拾了如妃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小姐呀,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常柔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挣脱了恩贵人的手。“奴婢斗胆再唤您一声小姐,希望您能仔细想想。如妃如日东升,迟早是要复出的。您这样与她为敌,到头来只会白白断送性命。怎么不好好的过日子,偏要把自己当成棋子往皇后手里送呢!”
“常柔,后宫里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脸侧,你看看我这一块伤疤,你看看我今时今日的样子。叫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当年若不是她如妃与皇后联手,妄图嫁祸瓜尔佳氏推庄妃滚落长梯,庄妃的龙胎怎么会没有。我的脸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该死!”恩贵人又气又恨,浑身颤栗不已。
常柔惊愕的口麻舌木,好不容才能说出话来:“小姐,您这些话,是听谁浑说的?指控皇后与如妃毒害庄妃的皇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第十三章:斗妍(三)
恩贵人忽然停下脚步,仰天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钮钴禄如玥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总有她盯不到的缝隙。”
“可是小姐,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该冒险。您心心念念着向皇后娘娘投诚,可此事干系的可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倘若走漏了风声……”常柔不敢再想下去,就算长久以来自家小姐孤清至极毫无恩宠都好,总算也平安的活着,没有给家族带来不幸。
怕就怕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光是小姐一身,恐怕满门上下都得赔上性命。
“小姐,要不这样吧。咱们先回宫去,此事从长计议为好。”常柔半哄半劝的拉住恩贵人的手,柔声细语道:“您想啊,您要向皇后娘娘投诚,也总得拿出诚意来。这样风风火火的闯去储秀宫,必然要给徐公公挡在门外的。”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常柔只觉得满心的恐惧化作千万只毛手毛脚的毒蜘蛛,一股脑的朝着自己爬过来,想要躲避,却又动弹不得。眼前的小姐,真真儿是被仇恨冲昏了头,钻了牛角尖!无论怎么样,都要先稳住她才好。
“诚意?”恩贵人猛然仰起头与常柔四目相对:“你觉着,我这样去很没有诚意么?”
常柔定了定神,坚定的点头:“不错,连奴婢也觉着娘娘您没有诚意,更何况是阅人无数的皇后娘娘。”
“这……”恩贵人好像被抽空了心绪,茫然无错的眼神令她看上去格外沧桑。“那常柔,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啊。”
“那是自然,小姐您安心就是。咱们这就回宫去,奴婢一定给您想个好辙。”常柔紧握着恩贵人的手腕子,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哄带骗的就将人拽了回去。
满心以为躲过了一劫的常柔却没有想到,二阿哥带着小豆子给皇后请安,正巧经过此地。方才她同恩贵人的说话,竟然一句不少的落进了二阿哥绵宁的耳朵。
“二阿哥,咱们还是回去吧,非礼勿闻么!”小豆子躬着身拦了二阿哥绵宁的去路,陪笑道:“出宫的路,该顺着那条宫街走,时候也不早了,耽误不得。”
绵宁本想跟着恩贵人回去,问清楚究竟。此时被小豆子这样一拦,头脑顿时清明了些。也总的这样做并不妥当,唯有神色严峻的蹙着眉,默不作声。
小豆子只睨了二阿哥铁青的面庞一眼,便鸦雀似的默了声音。
“你说方才恩贵人主仆的对话,到底是真是假?”绵宁有些不死心:“如娘娘当真会那么……狠心么?”绵宁本想说“蛇蝎心肠”,可话到了口边,他又抵死咽了下去。
这些阴毒的字眼,用来形容宫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却偏偏不能安在如娘娘身上。绵宁闭上双眼,难以承受的痛楚盘旋在他胸口:“如娘娘她待我,犹如皇额娘一般。我怎么肯信……”
“这不就结了!”小豆子一拍脑门儿,爽利道:“漫说方才恩贵人的话作不得真,即便是真了又能如何。只要如妃娘娘是真疼二阿哥您不就好了,旁的事儿也轮不到咱们操心。是这个理儿吧,主子?”
“去你的,讨机灵!”绵宁在小豆子的脑袋瓜上就是一敲:“咱们先不回府了,我要瞧如娘娘去。”
小豆子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咧着嘴哀怨的揉着自己的脑袋。
“还不走么,是不是想要再来一下子。”绵宁唬了小豆子一句,惊得小豆子险些跳起来:“二阿哥,您别恼么,奴才这就带路,这就带路。”
话音落,小豆子便一溜烟的蹿到了前头去。绵宁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不觉苦笑一下。说到底,后宫的风云不干他这个成年皇子的事儿,可与如娘娘有关,若不弄清楚只怕他心里会永远有个疙瘩,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