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了么?
不,于他而言,幸福,仍旧是那般遥不可及的,他触碰到的,不过是虚妄的海市蜃楼。
石将离愣了
愣,意识到他言语中包含的复杂情绪时,更是心绪纷乱,无法抑制。“哦。”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只觉此刻彼此之间的沉默几乎要让人窒息。不敢看他的眼,无处安置的实现无意识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忆起方才看到的一切。
“相父和小菲,他们——”
“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儿罢。”沈知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百转千回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的,凉亭里那分属父女的两人,一个因病痛缠身而夜不能眠,一个心碎神伤定要相随左右,看神色便知都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比起自己与小梨,眼前这两人之间,隔着太多跨不过去的坎。
或许,他们会期待有一个挣脱束缚的美梦吧……
怀着这样的揣测,他方才在点燃“乾陀罗安息香”时悄悄添加了名为“黄粱一梦”的药粉——那是前些日子在南蛮找到的娑罗双如意草混合重蕊木兰花炼制而成,经火熏烧后,不仅可以令人迅速陷入梦境,还会在梦境中还原内心最真实的冀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须臾之后,那不知不觉陷入梦境的两人,手却是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若没有别的阻碍,只是辈分的那道坎,或许,有一日会跨过也说不定吧……
早些时候,他与宋鸿驰有过一番知根知底的交谈,对于自己和石将离的现状,他也丝毫未加隐瞒。除了宋鸿驰,他倒真不知还能说给谁听,且不说是否信得过,即便是他想说,可别人也未必想听或许听了,也会不以为然,反嘲笑他自寻烦恼。毕竟,他所烦恼的这一切,在别人眼中并不算什么,毕竟,石将离身为一朝女帝,即便是没有那同心蛊,后宫有无数侍寝的侍君,那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是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
说不定,还会有人劝他大度些,接受事实,接受一切。
过不去那道坎的,或许也只是他一个而已。
只是,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不能同他人分享的,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而他所拥有的,除了小梨,还有什么?
要让他把唯一拥有的拿出来同人分享,他没有那么大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从昨夜到今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是思虑了无数次,预设了无数种可能——若小梨知道了实情,会有怎样的抉择?
她会不会再使出撒娇卖痴的那一套,要他接受现实,接受她和他之间可能插足而入的无数第三者?
除了捍卫,无路可走。
他本就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所以,即便说他自私自利,那也无可厚非。
不只是他,当初的宋鸿驰和沈重霜也是一样的,若愿意各自容忍退让些许,那么,便不会有自己
和小梨的存在了。而眼下,他之所以能够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宋鸿驰,只是觉着,至少在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不甚赞同。
若自己的父亲还在世,也应是宋鸿驰这般模样吧。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他身边并无可以倾诉心事之人。以前,他曾对衍成双深信不疑,可后来才发现,那面容慈祥的老者别有所图。
若他父亲还在世,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凡是独自承担?
再坚强的人,也有潜藏的脆弱,而他,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寒有些心酸,却又免不了苦笑。
“相父病得很重。”他极力保持着波澜不兴的语调,淡然陈述着其实全无关系的两件事,却期望能造成一种误解的关联:“我要离开一阵。”
石将离有些刻意逃避地别开眼,遮住了眼眸深处薄薄的阴影,沉默而木然地听着,只觉他低沉的嗓音说出“离开”二字,像是一把锯子在五脏六腑中慢慢地磨着,磨出钝痛,磨出一片血肉模糊。
这一刻,她很想问——
沈知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真的是因为相父病重,所以才要离开一阵的么?
你离开之后,是要去哪里?
你所说的“一阵”,究竟是多久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
……
她记得他曾说过,她当初因他而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日后,就将由他这为人夫者来收拾一切,那么,如今他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在她身边的么?
她了解自己倾慕的这个男人。他是很有主见的,方才他的陈述没有半分征询的意味,想来已是下定决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出口,也等于是白问,即便得了所谓真相知了相关答案,也仍旧无法改变他要离开的决定。
沈知寒早已经在心里编造好了理由,以应对石将离任何的反诘,可令人不解的是,她却意外地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怎么不说话?”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可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衫,冷不防就被她一把攥紧了。
只是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
石将离没头没脑地拉着他便走,从未有过的发狠一般的手劲儿泄露出情绪的波动,竟是将他的手腕攥得有点疼。微微蹙着眉,虽然不知她是要打算拉他去哪里,但沈知寒仍旧顺从地跟着她走,并无任何异议。
听上去似乎是以宋鸿驰的病为借口,可实际上,他也免不了心底的不踏实,总觉得她该有理所当然的不满。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发泄情绪,这都不奇怪。
只是,他没料到,她一路拽着他往外走,却是在相王府门口见到了面无表
情的捧墨,以及——
他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放置在一块木板上,被十数个训练有素的影卫护送着抬至他的面前,尽管衣衫整齐,覆着素色的薄毯,可却更加显现出那惨白如绢宣一般的唇色,消瘦至贴骨的面颊,呼吸已是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是的,那是他的身体,由内而外,从上到下,每一寸都应该无比熟悉,甚至,他还能感觉到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十指和长年无法行走致使肌肉完全萎缩的双腿。
苟延残喘中满是死亡的气息,令人心悸。
用别人的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任谁只怕都不会有太欣悦的感觉,尤其,当自己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憔悴黯沉如死灰槁木,就如同一具死尸。人的承受力都是有底线的,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即便是明知道死亡近在咫尺。
不,那只是他的身体,不是真正的他,或许那身体里的魂魄是傅景玉,也或许那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甚至,可能这躯体毁掉了,他也会随之遁入真正的死亡之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若他真的死了,于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他没死,那么,此举也算得上是破釜沉舟,断截后路,他便再无顾忌,只管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面无表情地望向石将离,却见她低头看着那死尸一般全无知觉的人,眉睫轻轻颤抖,如同濒临死亡的蝶之翼,沈知寒知她心里或许还在犹疑,便只管保持缄默,并无半句言辞。
“陛下,人带来了。”寂静之下,先开口的到时身着影卫黑衣的捧墨。他平静地站在一旁,深不见底的眸中只有石将离的影子,对于沈知寒的存在甚是漠然,连应有的礼节也似乎忘记了,神情淡然到近乎放肆般的无视。
紧接着,两个反缚着双手的人被影卫推推搡搡地带了过来。
“景玉公子!”那其中一个是模样清秀可人的妙龄少女,一见沈知寒,眼圈立刻便红了,翦水双眸泫然欲泣,那小摸样倒甚是惹人怜惜。
她对着沈知寒唤着傅景玉的名讳,沈知寒也不过面无表情扫她一眼,未加理会。
见自家公子并无回应的打算,她愣了一愣,伤心地咬了咬嘴唇,把目光转向石将离:“昏君!”她大无畏地仰起头,努力想显出几分硬气:“是我要烧死沈知寒,与他人无关,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休要以此为借口为难我家公子!”
石将离终于抬起头来。眼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就是一直侍奉傅景玉的侍女枕诗,至于她为什么要烧掉沈知寒的躯体,以及她是如何得知沈知寒躯体的所在,这些都是石将离所疑惑的。只是,还不待石将离有所回应,一旁倒是有
人迫不及待地跳脚了——
“放屁!不要脸的小娼妇,谁为难你的王八公子,你找谁去,关我家主人什么事?你以为烧了我家主人的身体,你的王八公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就能成仙成神了?孬种永远都是孬种,王八一辈子都是王八,就算生了儿子也是没□儿的!”
能口无遮拦骂出这么难听的话,除了路与非那小孩儿,倒真是再无第二人了。他此刻义愤填膺,若非双手被缚,只怕要一蹦三尺高,恼得额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那怒意冲天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啃掉几块肉才能解气。
不过,这小孩儿对自家主人的忠心耿耿倒也不是随口说说。他义父自尽之时并没告诉他沈知寒移身换魂的真相,石将离本打算将他送走以免横生枝节,可他却宁死也不肯,一番思虑之下,石将离将他送去了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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