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又有谁猜得到,那胆大妄为的纵火之徒,竟然是当初传闻中被傅景玉带着私奔至南蛮的小婢女!?
当初所谓私奔的传闻究竟是源于何处,如今早已成谜。至于傅景玉与那个小婢女之间是否真有私情,这从来不是石将离所关心的事。在她看来,傅景玉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过倒似乎的确很在乎这个小婢女,她便就那人软肋地用这个小婢女的性命要挟他与自己合作。
好吧,虽然她曾放过狠话,要将那小婢女送去徽州充作军妓,可事实上,这小婢女在韩歆也的安排下,一直活得衣食无忧,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有伤着。而现在,韩歆也一回了西凉,这小贱人就迫不及待地来给她出幺蛾子了么?
这定然和韩歆也脱不了干系!
不,也不一定,沈知寒昨日不是才有意要烧掉……
“捧墨!”石将离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也不顾行径中的马车,倏地撩开车帘,大声喝道:“停下!”
捧墨惊了一惊,下意识地扯住马缰,迫使疾驰中的马车停下来。周遭绿树成荫,看样子已是离皇陵不远了。“陛下——”他蹙起眉峰,压低了声音询
问,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石将离脸色阴沉,以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他的询问,简明扼要不过六个字:“先去相王府。”
到底是跟在石将离身侧数年的捧墨,不过是这么五个字,便足够他揣测出石将离的大半心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只是默默颔首,待得石将离放下车帘,便就调转车头前往相王府。
一路上,石将离静静思虑,再无一言。
她隐隐觉着自己似乎被排拒在了某些重要的真相以外,一无所知之下,难免心有猜忌,愠怒不止。再加之,偏偏瞒着她的人是最应该对他坦诚的沈知寒,这便令她更觉难以容忍。
其实细细想来,她未尝不是对他有所隐瞒,如今,又有何资格苛责他呢?
又或者,是因为她隐瞒在先,所以,他便也如法炮制
彼此相属,却并不等同于完全的坦诚相待,这样的情意,能不能天长地久?
不,不能怀疑,也不该怀疑,那不是别人,那是沈知寒——她思慕了那么多年终于梦想成真的男子,为她不顾生死冒着泥石流到悬崖峭壁上采摘草药的男子,那个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一国之君的男子。只有他,不把她当做一朝女帝石将离,只有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当马车在相王府门口停下时,石将离撩开车帘,敛了纷纷乱乱的思绪,却发现相王府门户大开,虽然手持利兵的侍卫与毕恭毕敬的仆役各司其职,可却像是得了什么禁令一般,全都默不作声,沉默如同雕塑,仿似只等她前来一般。石将离深吸一口气,隐隐更觉得这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澜。
沉声吩咐捧墨去把那惹祸的小婢女带来相王府,顿了一顿,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又一字一字缓缓道:“把那躯体也一同带来罢。”
那到底是沈知寒自己的躯体,他应是有权决定如何处理的,不是么?他若实在想要烧掉,便就烧掉罢。
或许,真的有必要彼此坦诚。
逃避,不会是永远的对策——
如果,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对于石将离此刻的决定,捧墨似乎很有些吃惊,可数年来相伴身侧的默契,再加之他明白她的忌讳,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照办。
是
的,只要是她的命令,他就会无条件服从。
毕竟,这已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在写,只是的确没有状态,人生遭逢大变故,希望能慢慢恢复过来。
这章是过渡,下一章开始,进入水深火热,最迟周末会更的。
☆、焚情
步履缓缓,一路寂然而行。
这么多年来,石将离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恨不能步履如飞,下一瞬便就得知所有被隐瞒的所谓真相,绝不拖泥带水,踌躇不前。
可同时,她又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如果即将面对的真相是失去与绝望,这样,至少这一刻她还活在希望之中,还能短暂拥有。
几曾何时,自己也会如此的瞻前顾后,心乱如麻,较之以往的杀伐专断,铁石心肠,真真是天壤之别呵。
忍不住自嘲地一笑,她仰起头,遥望深秋湛蓝的天色,突然觉得自己那般渺小。
再如何心高气傲,睥睨天下,她也不过是个人,要逆天而为,怎能躲得过天谴?
就如同,她即便是位高权重,在沈知寒的面前,也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小女子罢了。
短短一段路,似乎走了许久许久,也似乎只是短短须臾,待得石将离走近宋鸿驰的寝房,手心里已满是冷汗。出乎意料的是,那寝房门户大开,室内空无一人,别说沈知寒,就连宋鸿驰也不见踪影。
人去了哪里?
忧心忡忡之下,她疑虑骤生,生怕自己又被不知底细的圈套给算计了去,直到有铮铮弦响自不远处随风传来,她才慢慢静下心。
那琴音轻盈飘渺,似有若无,若是心浮气躁,只觉那是风声,瞬间擦耳而过,无波无澜,可若是平心静气,就会感到那琴音似半绕屏山的余香,亦歌亦泣,幽幽咽咽,淙淙铮铮,若幽涧之下的寒潮;清清冷冷,似松根深处的细流,
曲子虽然生疏,可这独一无二的琴音,她识得。
石将离循声而去,似是受那琴音牵引,先前患得患失的心境不知不觉便被抛诸脑后。最终,她在后花园最僻静的一隅觅到了想要找的人。
幽径连接着凉亭,四周栽种的鸳鸯茉莉还不曾凋谢殆尽,一树双色花,无论是白的还是紫的,都沾着晨露,染上沉郁的凄美。那凉亭里有琴台,有软榻,有矮几,有香炉,还有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她的相父,她的胞妹,还有她挚爱一生的男子。
那抚琴者,除了沈知寒,自然无需再做第二人想。
面色沉静,姿仪优雅,他抚琴很是随意,不讲求那些花俏复杂的指法与技巧,往往信手拂过琴面,修长的手指甚是随意,琴弦震颤间,音韵便就高低错落而成,怡情怡心,极为自然。
只是,这样清越的曲子,起伏极小,似乎更适合助人安眠——
没错,的确是助人安眠,白玉麒麟活环香炉里点着的是应是助眠的“乾陀罗安息香”,清香随风而来,混着鸳鸯茉莉的花香,令人心情极为放松。而那软榻之上,她那重病的相父神情安详,身上覆着暖软的锦被,似乎正沉浸在安然的梦境中,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靠在榻边,双眸紧闭,掌心中紧紧握住的是她相父的手。
她缓缓地靠近凉亭,因着僻静,幽径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颓败的枯黄浸着湿意,已经变成腐朽的锈红色。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不知会陷得多深,便每一步都令人胆战心惊。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接近,沈知寒扭头望向她,眼眸里有着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以此拒绝她的走近。
石将离顿时僵住了手脚,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滞地立在原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一回来,她与他之间便多了许多看不见的鸿沟,当日在南蛮时那些亲密与温馨的相处,现在看来,竟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木讷地立在那里,她越发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直到沈知寒缓步过来,搂住她的腰,半强迫地带她离开。
石将离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走出了多远,直到他停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才回过神。
“这么快就下早朝了?”他眯着眼,眸光含着笑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得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迷人得紧,令她心弦不由自主地震颤,一如他方才所抚的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耷拉着头不敢看他,分不清心中的畏惧感究竟来源于何处,又或者,一直以来,在他的面前她都是如此笨拙,如今患得患失,便就更甚了。“许久——”意识到自己此刻低落畏惧的情绪很要不得,她匆匆挤出笑容,稍稍嗫嚅之后用没话找话的方式妄图加以掩饰:“许久不曾听到你的琴声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许多,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嘴唇,制止了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言语:“画地为牢,寸步难移之下,可行之事贫乏,除了抚琴看书,别的,有心无力。”
是的,他许久许久不曾像这般抚过琴了。依稀记得,当初在墨兰冢,他明明是个翩翩少年,却心如死灰仿若耄耋老朽,往往手指轻拢慢捻抚过琴弦,魂魄却远在天外神游,向往艳羡着梦寐以求的健康、自由,还有根本不可能拥有的生存希望。只是,在南蛮的这些日子,他竟也一点没有过要碰一碰琴的念头,如今想来,似乎每一日都有别样的生趣,平凡的满足,时时都能触碰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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