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为君难,为臣更不易,可是,摊上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女帝,日日活得提心吊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得了如此劫数!
“众卿家,许久不见。”在司礼监太监的搀扶下,石将离于御座上坐定,扫了一眼在场的众臣,笑得和煦如风,魅惑人心的韵致自她周身极自然地散发出来,平添绝艳的风华:“一别多半载,不知诸位卿家可有念想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登时只觉哭笑不得,唯有暗自腹诽——
念想?
怎敢不念想?!
思及国运民生,担心相王随时会因病重撒手人寰时,真恨不得五花大绑捆她回来绑在御座上!
石将离素来就是个人精,对朝堂上的诸位只需一
分表情一个眼神就能揣测出是忠国忠君,还是心怀鬼胎,又怎会不知他们心内的所思所想?只是,她未曾料想,这半年在南蛮的生活竟是让她的心绪有了微妙的转变,否则,那一张张面孔明明都至为熟悉的,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却如此陌生?
是不是因为历经了平凡人的幸福,所以对这一切勾心斗角城府算计已经有些厌倦了,才会觉得这文武百官众生百相,就如同佛堂上的一百零八个罗汉的塑像,一见便想敬而远之?
“众卿家可有奏本?”她渐渐缓了笑意,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可眼眸扫过那一张张面孔,却不曾放过一丝一毫的纰漏。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众大臣似乎也有所期冀,直到迟迟没有听到意想中的声音想起,众人这才愕然地四下寻找,发现那个敢说敢做的重要人物今日竟是缺了早朝!
右相韩大人去了何处?
众朝臣纷纷以眼色彼此相询,却无人知晓实情,个别心思细腻者见石将离对此毫不意外,眼神犀利如剑,笑容淡似没有,顿时隐隐觉出了点不对劲,刚回到胸腔里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朕平素以为,只要有相王在,朕这个女帝,有或没有,实在毫无差别——”石将离看着大殿上那神情各异的面孔,把话说得极慢极缓,言辞明明无形却仿佛能掷地有声。故意拖长尾音顿了顿,她隐隐带着戏谑地扫了众人一眼:“不想今日才知,原来,有玉琢在,你们这么一大群人,也是形同虚设。”
话音落下时,朝臣面露惭色,鸦雀无声,石将离却突然有些莫名的悲从中来。
究竟是什么时候,整个朝堂之上只有韩歆也敢不假辞色同她争论,所以,文武百官才会如此依赖韩歆也的存在,却不知,韩歆也根本是别有目的。而如今,韩歆也走了,这朝堂上竟是连一个直言进谏的人也找不出了么?
就如同,有相父在,她从来无需担心什么,可如果有一天,相父不在了呢?
不知为什么,她竟是突然忆起当年,她在全无准备之中得知了沈知寒失踪,墨兰冢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那样的意外可怕得令她数年之后还在噩梦连连。
她很早以前便怀疑相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相父不曾主动提及这事,她也就不敢去询问。是的,她不敢问,在她看来,她的相父即便权倾朝野,可却并无想象中的意气风发,如同一株优雅的君子兰,
经年累月,不过是在慢慢地凋萎罢了。
以前她不明白,她那薄情的母皇究竟是哪里好,竟能让她的相父对其这般死心塌地,后来,当她遇到沈知寒之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相父的苦楚。可是,当相父亲口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生父时,她突然明白——
相父这么多年来为了大夏竭尽心力,其实并不一定是因着对她的母皇有多么不可决断的情意,相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找不到沈知寒,她对相父不是没有怨怼,从一开始的赌气冷战到后来的故意忤逆再到阳奉阴违,她一直任性得理所当然,可是真的身在异乡,她才明白相父的存在于她而言有着如何重要的意义。
所以,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似乎是终于从石将离那戏谑的言语中觉出了阴霾,终于,作为三朝老臣的吏部尚书出列,有些嗫嚅地开口:“陛下,臣日前曾听闻,右相大人意欲——”
“辞官,是么?”石将离惊觉自己有些微走神,立刻便清了清嗓子,打断那老尚书的话:“朕已得知了,并且,朕也已经准了。”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石将离会这般轻易就准了韩歆也辞官,所以,百官默然。不过,随即地,也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韩歆也辞官的缘由并不单纯,或许是石将离要让他入宫了,只是不知是韩歆也让步宁肯屈就侍君之位,还是傅景玉让步要左右凤君平起平坐。
像是瞬间就看透了众人心中的揣测,石将离脸上虽隐隐有了笑纹,挑起的眉梢却显得高深莫测,深敛在眸底的光芒让人难以臆测她的心思。知道那窃窃私语停下,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玉琢原籍西凉,乃是皇族,难得他这些年竟愿意尽忠大夏,与朕推心置腹,君臣无间,朕意外之余也深感欣慰,看来,西凉人也并非都如西凉王那般阴毒,只知嫉恨我大夏地大物博。”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哗然,瞠目结舌者比比皆是。
不得不说,石将离这一招堪称毒辣,一举数得。
她虽已有半年未曾理早朝亲政,可瞬间便借着这话就长了身为女帝的威信,还间接道出韩歆也非同寻常的身份和来历,暗示众人:即便是不上朝,大夏万事仍旧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若想得再阴毒些,她这番话未尝不是想挑拨一向多疑的西凉王对韩歆也这皇族子弟心生疑窦,也有断绝韩歆也退路之嫌……
看着满朝文武惊异的表情,石将
离不动声色,却终于看到有人自朝臣之列中站出——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年青人,若她没记错,名讳应是于君同。
这于君同早前是正六品的刑部员主事,不仅没有资格上朝,在刑部也并不出众。若不是她曾在刑部夜审重犯,由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侍墨,只怕,也不会记得这籍籍无名之辈,如今,从他的玉笏朝服看来,应是受了提拔,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才有资格位列于此。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向寡言少语的于君同开口,嗓音竟是意外的清越,如冰泉轻潺,身姿不卑不亢,不仅令在场朝臣侧目,就连石将离也愣了一愣。
“你既然敢站出来,又岂会真有当讲不当讲的计较?”轻轻哼笑一声,石将离眼眸微眯,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伸手虚扶一记:“说吧,若是忧心言语不当之罪,朕可以先赦免你。”
不知为什么,这于君同的面容明明陌生,可却有着让她难以言喻的感觉。
于君同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与表情,可声音朗朗传来,却是一矢中的:“陛□边的影卫端木捧墨乃是早前的北夷质子,如今即将继任北夷国主,却是仍旧无故滞留大夏内廷,此事只怕多有不妥。”
“有何不妥?”石将离兴趣盎然地反问,似乎是有心想听听他会就此有什么样的反驳:“就算真有不妥,也该是北夷朝臣忧心我大夏故意扣留他们的继任国主,妄图以此要挟吧?”
出乎意料,于君同并无反驳,只是抬起头,眼角含笑,神色淡然之间带着说不清是挑衅还是怂恿的的意味,言简意赅却锋芒毕露:“那么,陛下有此打算么?”
石将离一时倒有些语塞,暗暗钦佩这于君同,竟然能戳中她的软肋。
瞧瞧这神情气度,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还有当初做刑部主事时那畏缩嗫嚅的模样?难道,自己当初真是因着有韩歆也在,所以便就忽略了这玉蕴珠藏之辈么?
于君同,于君同,这名字倒很不错,却不知是否真的可以与君同心,不过,这年轻人确是眼光独到,言辞犀利,若是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朕——”正要接着他的话往下,石将离却发现此刻已是成为争论焦点的端木捧墨行色匆匆而来!
身为影卫,是断不可现身于朝堂之上的,捧墨素来谨言慎行,又怎会不明白这
个禁忌?可明知这禁忌还要触犯,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石将离面色一凝,对满朝文武的讶异之色视而不见,任凭捧墨旁若无人地附到她的耳旁一番耳语。
话还未说完,石将离已是骤然起身,面色泛着铁青,甚为难看。
“退朝!”她拂袖而去,行色匆匆,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新晋的大理寺右少卿于君同抬起头来目送石将离与端木捧墨的背影,那清俊的眉宇之间划过一道深重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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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人妄图放火焚烧沈知寒的躯体!
于石将离而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怒火中烧的事了!
虽然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但沈知寒的躯体却一直被她暗中藏匿着。那藏匿之处虽是重兵把守,可只有捧墨和深得她信任的几个影卫知道事情,她料想得如此玄妙之地,应该也不会有人猜到,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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