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偏见简直可笑。她只觉得这个国家懦弱不堪,如今才知,他们曾有一位名臣说:“犯我强悍者,虽远亦必诛之。”
她以为这里的人都迂腐得很,受着无数规矩的约束,根本不敢大胆表达自己的感情。如今才知,他们早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有“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多么美好的句子,多么灼热的感情。
不仅如此,她还得知……这里的节日,也是那么美好。与靳倾的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每一个节日,都有一种特殊的寓意。
实在是博大精深,她真切地懂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根本不用特意地去学、去想,只要静下心来品一品身边的一草一木,便能深深地感觉到……博大精深。
她着意去了解了她进入大燕后首先注意到的两样东西:服饰、礼仪。
然后她从《左传》中读到一句话: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夏、华……”她喃喃念叨着,霍宁瞥了她一眼,纠正说:“华夏。”
朵颀倏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服饰与礼仪上那样讲究。这实在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也是值得引以为傲的东西。
她带着几分欣喜之意笑说:“真好……可惜了,在靳倾,从来见不到你们汉人的衣服,就连在靳倾的汉人也不穿。”
霍宁凝睇她须臾,冷冷一笑,带着些许轻蔑与忿然,弄得她一怔。
【四.嫁人为妻】
新年的时候,靳倾出了事,震撼的靳倾、也震撼了大燕。
她的叔父反了,谋权篡位。叔父是有兵权的人,她心中知道她的父兄大概扛不了多久。
靳倾的使节来大燕求援的时候,她紧张到了极点,只有一个心思:回去。
回到靳倾去,她是汗王的女儿,就是死,也要和父亲死在一起。
她在宴席上对皇帝说:“陛下,我在大燕也有几个月了,我要回靳倾。”
皇帝抿了口酒淡然道:“公主明知靳倾现在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才更要回去!”她很是着急,气冲冲地道,“陛下,你们汉人最讲究百善孝为先。那一边是我的父兄,出了这样的事,要我在大燕苟活吗?”
“看来公主这些日子在大燕读了不少书。”皇帝笑意和煦,没有丝毫不快,“‘首孝悌,次谨信。’你是做女儿的,你要尽孝道;但朕是一国之君,朕要对邻邦守信。”
“陛下什么意思!”朵颀怒了。
“汗王要朕务必将你留在大燕,不得离开一步,朕答应了。”皇帝沉沉稳稳道,“使节还在锦都,你若不信,可以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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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倾内乱的事便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挑明了,左相庶子姜述请旨出征帮靳倾弭平战乱。皇帝沉吟片刻便点头应下,口气明快:“好啊,也该让你历练历练。如若凯旋,回朝封侯,朵颀公主嫁你为妻。”他说着看了朵颀一眼,笑意不减,“救靳倾于水火的人,公主应该没有意见。”
“自然没有!”朵颀答得利落,“谁能救我父兄,我就嫁给谁。”
那不是一时冲动的作答,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能够救她父兄一命的人,便是她最崇敬的勇士,她甘愿嫁他为妻,哪怕她对大燕的许多习俗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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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颀有着满心的期待,姜述却一再的吃败仗。最终皇帝派征西将军霍宁带兵前往靳倾一战。
霍宁赢了,赢得很快。
月底,大军回朝。征西将军率部大败靳倾左贤王部,弭平叛乱,靳倾重归和平。同日,宏晅下旨封晋征西将军为骠骑将军;又过两日,依靳倾汗王的意,朵颀公主嫁与骠骑将军为妻,将军赐封冠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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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颀觉得很是喜悦也很是激动,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她不枉此生。
可在她去霍府见霍宁时,才知这份欣喜,不过是她可笑的一厢情愿。霍宁背对着她,静默了很久才转过身,带着几分无奈问她:“公主,我是救了你父兄的命,但我也曾经杀过靳倾人,你为什么要嫁我?”
很明显,他并不愿意娶她。
“将军……”朵颀怔了一怔,哑笑说,“我知道那是皇命,不是将军的错。”
“那不是皇命。”霍宁平静却不留情面地反驳了她,“保家卫国,不是皇命。陛下只是让我做了将军、让我带兵打仗;但就算我做不了将军,我也是要从戎征战的。公主,我不知道两国兵戈相向这么多年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对我而言、对千千万万大燕人而言,那是国恨家仇。”
朵颀愕住,她依稀感觉到,这其间有什么她并不清楚的事。这件事,也许就是当年那个女人还有瑶昭仪那样恨她的原因。
【五.国恨家仇】
霍宁交给她一本书。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页又一页地读完,越读越心惊、越读越心寒。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靳倾,做过这样的事……
祁川,就是那个有着美丽行宫的地方,她初识大燕的地方,竟曾发生过如此血腥的事?
在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是书中那一段话:汗王下令全城改换靳倾装束,民不从。十天,靳倾兵士屠尽癸城百姓,血流成河,腥气远飘千里。
连她都忍不住地生出了恨意,一个怎样冷血的统治者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屠尽全城……
简直令人发指。
朵颀明白了,当她感慨说汉人的衣服漂亮、在靳倾却见不到的时候,霍宁为什么会冷笑。因为就是她的靳倾,曾经用如此无情的手段强行抹去了他们的衣冠与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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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书还给霍宁,默了一默问他:“癸城现在……如何。”
“那是我们的癸城。”霍宁淡泊一笑,“陛下已收复癸城,一切都会好。”
一切都会好,那些血迹却是抹不掉的。她也没有任何颜面要求获得大燕的原谅,那是她的先祖做的孽,是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将军……”她站在霍宁面前,觉得很无力。踟蹰了半天在有勇气开口,“圣旨已经下了,从大燕到靳倾都知道。我……总不能回去……”
她抬了抬眼:“大不了……将军您纳妾就是了。”
她的心思很是分明。他不想娶她,但她还是想嫁他。
霍宁凝视了她良久,不解地一声哑笑:“公主何必。陛下和汗王都不会逼你嫁给一个不愿嫁的人,你大可以回靳倾去。”
“但是……”朵颀咬了嘴唇,“我愿意嫁给你。”
霍宁不禁一吸冷气,朵颀又说:“将军救了我父兄的命,我这辈子认定将军了。将军如是不愿娶我我倒是强求不得,回靳倾去不再嫁人了便是。”
霍宁语滞,看了她半天,才仍带着几分不信地问她:“你认真的?”
朵颀点点头:“是。”
从她看到霍宁骑着战马归来、披着略有破损的斗篷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进入锦都的时候,她的眼里就再也装不进别人了。
“公主……”霍宁沉吟了片刻,给了她答复,“公主容我想想。”
【六.当年言安】
霍宁答应了娶她,她笑问他:“是怕我终生不嫁么?”
霍宁淡看她一眼,漠然道:“是因为皇命。”
她看得出来这句话是假的,笑得格外欣喜。她对霍宁说:“我在书上看到,你们汉人的女子要行及笄礼能许嫁,我也先行及笄礼吧。”
霍宁一愣,她说:“以后我就是汉人了。”
于是在那年的上巳节,她一个靳倾的公主,在她的未婚夫府上行了及笄礼。袄裙、披风穿在她身上,侍女将她的一头乌发仔仔细细地绾成了汉人的发式。她告诉自己,以后,她就是汉人了。
当晚,他们并肩走在府中的花园里,霍宁始终沉默着,迟疑了很久才开口对她说:“公主,霍宁有件事不想瞒你。”
“什么事?”她偏头看着他。
“我是订过婚的。”霍宁说。朵颀愕然,他一笑又道,“别误会,并未娶妻,也非我悔婚约,是……”他思忖着道,“当初也是皇命。只是那时我尚在征战,并未接旨,待得回宫后,陛下告诉我说……那宫女不肯嫁我了。”他说着冷冷轻笑,“我后来才知道那宫女是谁。我想见她一面,你肯不肯?”
“没什么不肯的。”朵颀坦然道,“不过……那是谁?我认识么?”
霍宁点点头:“宁容华晏氏。”
朵颀惊住。
霍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当年的事,没有半分隐瞒。既然日后要做夫妻,他就断不会让已过去的事在他们间徒生误会。
朵颀惊讶于这一场阴差阳错,这样的失之交臂简直胜过了她读过的所有故事,却就这样堪堪发生在她身边。
是晏然循着宫女常用的法子在送往边关的棉服中塞了信和玉佩,又留了个心眼不曾用真名。她想的是,如若这人不和她的意,她便抵死不承认,皇帝不会逼她嫁。
皇帝也明白她的意思,待霍宁把那信呈回来后先询问了晏然的想法,然后才答应让她嫁给霍宁。
不过就因为多了这道波折,霍宁始终不知她的真名。直到他回朝,听说他的未婚妻变了卦、又御前尚仪做了宫嫔,才隐约猜到了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