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带着几分惊讶地沉下一口气,全然不解她这番心思。
她亦有几分不解,回看着晏然问她:“你觉得很奇怪么?我只是不服,同是贵女,我凭什么进了宫就要比她们差一截……我没有兄弟能替我争,我就自己争。我本想自己除掉萧雨盈和姜雁岚的,可你出现了……你帮我解决了一切。她们在宫里那样的分量都被你除掉了,日后……我如何还能压得住你?难不成我赵庄聆前脚输给了萧家姜家、后脚还要败给你这个从奴籍赦出来的贱婢么?”
晏然听罢只是轻笑:“姐姐真是泾渭分明……这么多年,赵伯伯都还拿我当挚友的女儿看,在姐姐眼里,却只记得我被没入奴籍那回事。”
“不该么?”她讥讽地笑着,“人总要认命,你在奴籍的那些年……你否认得了么?”
“否认不了。”晏然无所谓地对她说,“现在是姐姐该认命的时候了。我会安安心心地受封皇后,姐姐也该安心上路了。”
她是该上路了,但她要拖一个人垫背。
琳仪夫人。当年几个一同嫁入太子府的人,6续都死了,如今轮到了她赵庄聆,那就让这个楚晗一同走吧。
她自问自己将人心摸得很准,皇帝在听闻她知悉晏家当年之事始末后一定会来,琳仪夫人在听说她手中有着可以让皇帝和晏然反目的把柄时也一定会遂她的意去死。
她对皇帝说:“陛下要思量思量,敏宸夫人和琳仪夫人……孰轻孰重?”
她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那天她看着曾也一度和她处得不错的琳仪夫人在她面前自尽,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涌出,染红了上襦。
她微微笑着,淡看着皇帝的震惊、晏然的错愕,心中没有哪怕半丝半毫的愧疚,亦没有丝毫后悔。昔日陷害晏然时曾有过的内疚自责荡然无存,在她的心里,已只有胜与负。
她觉得,自己虽是输了,虽是没有争到后位,也不算亏了。当年一同嫁入太子府的几人,从妻到妾,活到最后的是她。
这大概是老天最后一次垂怜她,在琳仪夫人“死”后,便让她死了个痛快,没有再生任何波折。否则她就会知道,琳仪夫人没死,反倒出了宫,去过一种不一样的日子。
☆、257霍宁与朵颀(上)
【一.初入大燕】
大燕朝永昭三年夏,祁川避暑行宫。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身锦缎的袍子,那袍子与汉族人的衣服不同,不是交领右衽、亦半点不收腰,瞧着宽宽大大。
她站在行宫门前望了一望,用尚显生疏的汉语问迎出来的宫人:“这里就是大燕皇帝的行宫么?”
那宦官一揖,笑答道:“是。公主万安。”
少女眸子一亮,赞道:“真漂亮。”
宦官迎了她进去,一壁走着一壁解释道:“这只是避暑的地方,公主如是觉得漂亮,那锦都的皇宫公主也必定喜欢。”
她叫朵颀,靳倾汗王的独女。头一次来大燕,随她的父亲一起拜见大燕皇帝,两国自此停战结交。
汗王已经先她一步去见皇帝了,她自己在行宫里走走停停,一路见经过的宫人穿着各样的宫装,恭恭敬敬地向她见礼,觉得新鲜不已。
走了许久才走到吟水阁,皇帝安排静婕妤在那里招待她。静婕妤做事得体大方,见她进来,浅笑着微微一福:“公主安。”
“婕妤娘娘。”她单臂搁在胸前鞠了一躬,是靳倾的礼数。静婕妤亲热地拉着她坐下,便有宫人来奉了茶,茶盏搁下后亦是躬身一福,礼数一丝不紊。
朵颀眨了眨眼睛,笑说:“你们大燕的礼数真多,服饰花样也多,看着都不一样。”
静婕妤抿唇一笑,对她解释说:“汉人一辈辈传承下来的,公主如是在大燕住上些日子便会了解。”
正说着,宫人挑开帘子,一个看上去比静婕妤年龄小些的嫔妃走进来,规规矩矩地一福身:“静婕妤娘娘万安,公主万安。”
朵颀见状,忍不住咯咯地起来,笑得对方一愣,看向静婕妤。静婕妤抿唇解释道:“你来之前,公主正说着大燕礼数繁琐。”言罢又向朵颀介绍道,“这位是宁才人。”
朵颀看了看她们,笑赞她们都是美人,又问静婕妤说:“婕妤娘娘,后宫有多少位嫔妃?”
二人俱是一愣,相视一望,静婕妤说:“眼下有三十四位嫔妃。公主怎么这么问?”
三十四位,好多。朵颀面色一黯,答说:“父王和王兄要我嫁入大燕,可是……我不想……”她抬眼觑了她们一眼,“大燕规矩太多,我不喜欢。”
宁才人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纠正静婕妤说:“娘娘记错了,是三十三位。”
静婕妤一怔,遂点头道:“是了,是三十三位。”
朵颀不免好奇,追问为何又是三十三位了,宁才人抿笑答道:“去年,夏美人意图毒害皇裔,废位庶人打入冷宫了。”
“冷宫是什么?”朵颀好奇地追问。
静婕妤却说:“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公主也莫要问了。”
她按捺不住好奇去打听,宫女告诉她,冷宫是关着犯了错的嫔妃的地方。没有例银甚至衣食也缺,就让她们在那儿孤独终老、自生自灭。
那宫女还说,很多人便在那里疯了。
【二.躲避后宫】
朵颀觉得,太可怕了。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最爱的就是纵马驰骋。她想,住在深宫中于她而言已很恐怖,冷宫那地方……
她想着便是一阵寒意。
.
当晚,皇帝在正暸殿设宴为他们接风。冷宫的事让朵颀很是心惊,只觉得在这歌舞升平背后都是无尽的黑暗,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因此她觉得那舞也很无趣,中规中矩的,数十个歌姬都是同样的动作,虽是大气磅礴却了无生气。
一舞罢了,她无精打采地摇着头说:“无趣无趣,汉人的舞蹈总是这样,拘谨没看头,徒有声势。”
殿里一阵冷。朵颀心知这会惹得皇帝不快甚至惹得阖宫不快,但她必要这样做。眼下就是再不快也还有父王护着她,如若她进了后宫,就当真没人再能帮她。
所以她就是要惹皇帝不快,让他不愿取她。
“朵颀!”汗王怒然一喝,用靳倾话斥她说,“不得无礼!”
她却偏生用汉语顶撞说:“我又没说错,本就无趣,哪有我们靳倾舞来得漂亮。”
殿里一片死寂,她的兄长站起身向皇帝道:“小妹素来没规矩,陛下恕罪。”
她才要出言反驳,却听一女声轻轻曼曼响起:“公主不了解汉舞罢了,倒也说不上没规矩。”顿了一顿,那人又说,“公主所见不过是寻常的宴饮歌舞,觉得无趣也是有的。臣妾想请旨一舞,让公主见上一见。”后一句话显是对皇帝说的。
这人她听说过,据说是皇帝的宠妃,瑶昭仪萧氏。
皇帝点头准了,传乐伎间,瑶昭仪始终神色清清淡淡地看着她。那种目光……旁人都没有注意,朵颀却感受得明明白白。
分明的敌意,朵颀的头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要进后宫了,宫中嫔妃会自然而然地恨她。然而细觉下去……分明不是。那不是一般的敌意,不是女人争风吃醋的眼神。
朵颀依稀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目光,也是来自于一个大燕人。那是一个被掳去靳倾的女人,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士兵把她献给了汗王——也就是朵颀的父亲。
朵颀永远记得,那天在汗王的大帐里,那个女人的目光就是这样狠狠地从他们每个人脸上划过,颤抖地切了齿,口吻冷得让朵颀打了寒颤,也因此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强盗,总有一天,大燕会和你们算清血债。”
朵颀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后,她竟会再度见到这样如出一辙的目光。可眼前这个人,明明与靳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一直在大燕的后宫里,是大燕皇帝的嫔妃。朵颀觉得,她大概连锦都都不曾离开过。
她不能理解那种恨意,却仍在瑶昭仪的注视下浑身发冷,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起来。
【三.初识华夏】
她在祁川认识了征西将军霍宁。她知道,他是曾经征战靳倾的将军,手上沾了很多靳倾人的血。
她也知道,他很不喜欢她。愿意招待她照顾她,只是因为皇帝的旨意。
可她不在意,她觉得反正皇帝不会再让她为妃了,她迟早要回到靳倾去。那么这些日子,旁人喜不喜欢她有什么要紧?
即便在她随着皇室仪仗回到锦都的时候,她也仍是这样想的。
.
锦都是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的地方,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城市。一个个坊在城中错落有致,坊与坊间设着宽敞的街道,城东和城西各有一集市,一称东市、一称西市。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街道两旁行大礼的百姓满是惊讶——不是惊讶于他们的礼数,而是错愕于这一城繁华。霍宁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公主不必这么吃惊,若论热闹,煜都还是要比锦都更热闹些。”
……还有更热闹的地方?
.
朵颀带着满心的好奇于欢喜,安安心心地在锦都住下。她一时痴迷于接触所有自己没接触过得事物,这里的衣冠、这里的礼仪,还有……这里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