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丽仪……”她别有深意地长长一叹,唇畔沁出了无尽的笑意。那个孩子,那是她想要的东西,也是她可以得到的东西。
萧家要岳凌夏入宫说到底是为了巩固家族,那么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必定会交给她们姐妹中的一个。自是长姐的胜算更大,但长姐已有了皇长子,如果她愿意一争,焉知她就争不来?
她这样想着,忍下了对岳凌夏的所有不满,又和家中通了气儿,希望能借这孩子复宠。她到底是萧家的女儿,她能复宠复位,对萧家有利无害。是以岳凌夏在中秋那晚告诉众人自己有了身孕时她就复了宠,接下来……
她要除掉宁贵姬。
得到那个孩子、除掉宁贵姬,她必须一举两得。成功了,她日后在后宫就高枕无忧。
她对岳凌夏好到连自己都不适应,就是为了拉拢她,她想岳凌夏也清楚。反正这个孩子总要交给她和长姐中的一个人的,何不交给对她更亲近的人?岳凌夏也很是买账,当真和她联了手,尤其当她提出要除掉宁贵姬的时候,岳凌夏答应得尤其爽快。
于是宫里闹了鬼,矛头直指宁贵姬,当然也是托萧家安排,甚至瞒着皇后。那天得道高人在、高僧亦在,连一直欲除宁贵姬而后快的皇太后也在。天时地利人和,雨盈觉得她要宁贵姬死,宁贵姬就活不过今晚。
毕竟……皇裔为重。
事情却总也不遂她的愿,皇帝那样冷冷地戳穿了所有的布置,让她觉得她和她的家族都是一场笑话。
皇帝说:“朕降了瑶妃的位份,你们萧家就容不下她了,是不是?”
她愕住,她的长姐也愕住,眼看着皇帝带宁贵姬离开。
这一仗,她们都输了,彻彻底底就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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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还能争孩子……岳凌夏的孩子,她可以得到也必须得到。但不知为何,先前一直不怎么上心的皇后突然对这孩子关心起来,时时遣宫人来看完岳凌夏,还不是别人,每次都是身边的掌事宫女蓝菊。所以她身为一宫主位也阻拦不得,只能任由着皇后对岳凌夏“体贴有加”。
她很快就感觉到,风向变了,岳凌夏与皇后亲密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岳凌夏不是傻子,当然想找一棵可靠的大树来乘凉。
绝不行……
这孩子要么给她,要么死,决不能落到皇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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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又被眼前的树梢划得七零八落。萧雨盈站在窗前,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本宫手里从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
不仅如此吧,不仅没沾过一个孩子的血,她也没真正害死过哪个宫嫔——她只让意欲和她一争的人失宠过,却从来没逼死过她们。
因为她要的只是圣宠,不是谁的命。
斩草要除根,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从来做不到。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因为她不爱皇帝,所以不会为了他去杀人……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带着一抹森然说:“罢了,总也不是头一个了……”
宁贵姬的孩子,到底是死在了她手上,她又何必忌讳那么多?
“我不能再让长姐压我一头。”这是最终肯定了她的想法的念头,那么强烈地告诉她,她的决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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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冬至那天动了手,很简单的法子,买通给岳凌夏抬轿的宦官,让她动了胎气。一切都不该有意外,却就堪堪有了意外。她不知道宫正司为何会那么警觉,在岳凌夏小产后当机立断地扣下了所有人证物证,严刑拷打之下……一切都败露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害人,却输得一败涂地。
短短九天,她这位从一品的瑶妃被褫夺封号、位降从八品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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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她降位那天来看望了她,带着一抹略显清浅的笑意:“长姐告诉你过很多次,安分一点,别惹那么多事。你瞧你,如今自己降了位份不说,还弄得岳氏的孩子也没了……亏得母亲一心想让你有个孩子作伴。”
她陡然惊住,滞了须臾方才明白过来,语声禁不住地颤抖:“你……你算计我?”
“算不上。”皇后轻轻一笑,“我只是帮宁贵姬做她做不到的事罢了……让你觉得这孩子会归我,你果真就会耐不住性子。”
在她的错愕中,皇后淡淡问她:“你就非得这么跟我争?”
“我什么都没有!”雨盈终于怒不可遏,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这样同皇后吼了出来,“和你相比我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是个庶女!在家是……在宫里也是……”
皇后静默了一瞬,平静地说:“陛下对你,比对我好很多。”
“但你始终是皇后!”她狠狠驳道。
“但你所拥有过的宠爱……是我求而不得的。”皇后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力,让她微有一怔,“你就这么不知足,非得连这后位也夺走不可?相较于你曾经在六宫中的那般风光,我自始至终拥有的只是这个后位罢了。即便这样,你仍是容不下我?就因为我是嫡出?”
她忽然不知谁对谁错、忽然不知谁更可怜。她一直视作目标般的长姐……今日亲口告诉她,自己拥有的只是一个后位。
“从小,你想学舞你就学了,你想如何去玩去闹都可以……我呢?琴棋书画必须样样都好,不仅要比过你,还要比过所有的贵女,就因为我日后要当皇后。”皇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温和和,“这么多年,我都是为了皇后这两个字活着,我配拥有这两个字、我拥有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你凭什么来跟我争?”
原来她们一直都在互相羡慕。
她从长姐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凄然,那么深刻,几乎连她都能感觉出那里面的痛。她怔了一怔:“长姐你……爱他?”
皇后也是一怔,蹙起眉头:“难道你不爱?”
她噎住,许久之后哑笑了出来:“长姐,除了后位,至少你还有爱。”
她却已被嫡庶之别压抑得扭曲,除了去争、去上位,再无其他的感情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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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和皇帝一起去祭泰山了。 萧雨盈觉得一世已经如此,戕害皇裔的她,在宫中已无翻身余地。
那么不如再拼一把吧,她要拉宁贵姬殉葬。
宁贵姬身边的宫娥红药,她早已注意到,却没想到会这样用到。红药的兄长是她映瑶宫的宦官,以亲人的命为要挟,再合适不过。
红药果然不敢不做。
小分量的砒霜送到红药手里,让她加在宁贵姬所用的食材中,那些食材最终会被宁贵姬做成点心送给帝太后。
分量把握得很好,她不想毒死帝太后,而要她察觉出、问罪宁贵姬。
皇帝不在宫中,谁也救不了她。
她信心满满地等着,等着宁贵姬比她先死。这个毁了她一世荣耀的人,她要她死无全尸。
等来的,却只是帝太后的旨意,复她瑶妃位,继而……赐她一死。
她到底逃不过帝太后的眼睛,帝太后是过来人,没有这样容易被蒙蔽。她一声苦笑,这次实在败得彻底。
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宁贵姬,宁贵姬说她此番行事太急躁,帝太后要查出真相并不难,是她自寻死路。
她轻轻一笑,告诉宁贵姬说: “人活一世,纵使日日步步为营,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件事不会去多想,只想赌一把。或输或赢,都图个心里痛快。”
然后她问她:“你爱陛下么?”
宁贵姬被她问得懵住,俄而告诉她:“我不知道。”
她心里便舒服了些。原来在宫中只有步步为营、没有爱恨的并不止她一个。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宁贵姬说着,说着她这些年的心思。无所谓对方在不在听,她说到了她多年来对长姐的嫉妒、她的不服、以及她们的明争暗斗。最后她说:“我赢了很多年。直到你出现……十几年来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风光不能让你这样一个奴籍的丫头轻巧地夺走不是?”
宁贵姬听言陡然生了狠意,冷涔涔地看着她质问道:“所以你就害了我的孩子、一次次寻罪名栽赃我,每一次都是足够置我于死地的大罪。”
那是她此生做的最后一件痛快事,和先前一样充满了仇恨。她告诉宁贵姬,自己没有害她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有孩子,是姜家利用自己害了她。
接下来,就让宁贵姬和姜家去斗好了,她在天之灵只要冷眼旁观着,旁观着她所恨的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
反正,她至死都是瑶妃,最终没有有辱门楣。
鸩酒、白绫、匕首。她最终选了匕首,轻轻在腕上一割,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喷洒出去,淌了一地。
她带着一抹艳笑看着,直到无力睁眼、直到看不动。一生,就这么了了吧,她也不知毁了自己的,究竟是那嫡庶之别,还是心底那一片无可磨灭的妒忌。
☆、249晏公子和怡然(上)
大燕朝永昭九年。
皇宫中覆上一层说不清的紧张与恐惧。皇帝受伤了,在出宫的时候,为游侠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