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参见皇兄。”纵使如此,待止步之后,薛王丛依是简单的欠了下身,权作是朝李隆基行礼。
自家人相见,虽无需太过拘泥于礼数,但最起码的礼节,亦断不可缺失。亦正因此,薛王丛同李隆基从言行到举止,彼此间的对白亦较显亲和平易化,并未像平时在朝堂上那般,中规中矩的直硬邦邦。
“瑁儿见过叔父。”李瑁杵在边上,亦忙随之请礼。
对于薛王丛离去后却又返来,个中缘由,李瑁虽然颇为不解,但也未将心中疑团过白的显现于脸上。无论如何,尚亦有高力士顶在前头,自然也就无须其为之妄加费神,忧忡过紧反而绽露马脚。大可且看且行,便可。
忖绞着,李瑁眼梢的余光,便暗瞄向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只见高力士仍然泰若自然的站在那时,想必即使事发,其亦早已胸有良策予以应付,李瑁便也轻吁了口气,一颗心安落下不少。
“非是哪阵儿风把臣弟吹来,而是今日这场雨,将臣弟困至寿王府来。”薛王丛随后说着,便径自寻了个座处,一撩衣襟坐下了身。
“如此说来,今儿这阵雨,可谓是场及时雨了?”李隆基端过高力士适才新换上的茶水,吹吹尚漂在水面的茶叶,便搅着才加入杯中茶汁里的些许作料,稍时缄默,竟亦跟着言笑了句。
薛王丛对此,看似倒无所谓,只径自取了只茶杯吃茶。李瑁在旁闻罢李隆基和薛王丛之话,眉梢却上翘了翘,面堂上则窃显喜欣。想来,确也不足为奇,若非源于这场雨,今夜的寿王府,又怎地可以异乎寻常热闹?
故而,似乎李瑁亦可想象得见,经由今夜,及至翌日,寿王府必将再复以往车水马龙的景况。甚至乎,更胜从前。
“愈闻这茶香,朕竟愈也突觉,有些腹饥感了……”待佯嗔过薛王丛,李隆基略顿,却忽又皱眉。
“甚好呀。寿王不是早嘱了人,在备夕食?这工夫用膳,时辰上虽说不免迟了些,权当进食宵食,切为再好不过。”高力士不愧是伴驾多年的老人了,一听李隆基这话,便已知悉究为何意。
“是,儿这就差人去催下,看饭菜备得如何了。这帮仆奴也真是的,都已这般许久,竟还未上菜来,该着是犯懒皮痒了!也忒没眼劲儿……”见高力士示意向自己,李瑁则立马揽话。
“既是奴才不懂事,净胆敢欺君罔上,且藐视主子,身为一府之主,你何不亲自去督责番?任其惰性养成,今后何以治家?”李瑁正作势唤个家仆,姑且前往庖屋催责一二,尚未行事,薛王丛却已然正色接了席话。
薛王丛的话,冲味虽大了点,之于李瑁来讲,确也不失有理。
“叔父言之极是。瑁儿这就去。”李瑁倒也果听从薛王丛说教,应声便急转身,作势前去亲力亲为一回。
正文 第062章 狐狸不好做(下)
受教于薛王丛一席撺掇语,李瑁一时径顾赶往庖屋督责,反忘却了该有的基本的礼数。
待冲着堂外疾走了数步之后,李瑁方顿恍到这点,遂又忙不迭折回身,朝在座者揖道:“阿耶与叔父,且再小坐会,瑁儿定速去速回。”
眼见李隆基仅是对自个摆了摆手,并未指示只字半语,而薛王丛更是坐于座上吃着茶,只但笑不语,李瑁这才随即悻悻退出了正堂。
“朕闻悉,尔等此番回程,沿途可谓日夜快马加鞭未下鞍。怎地,这一路可顺?”待李瑁退往堂外,李隆基小抿口茶水,方环扫向正站于其身旁的高力士,以及刚独坐于下座处的薛王丛二人。
闻李隆基关切之言,高力士与薛王丛自是各有自知之明。
但见高力士立时便哈着腰身走下堂中,与此同时,薛王丛亦搁下手中茶杯,不急不缓站起身来。待高力士步至薛王丛身旁时,薛王丛随就同高力士齐声朝依然上座在前方高位处的李隆基,双双揖礼道:
“臣等幸不辱使命。劳陛下挂怀,诚,诚惶诚恐。”
“免礼吧。”李隆基见状,龙颜微缓,半晌,才又敛眉道,“如此说来,朕全然交托于尔等的差事,办得不错了?”
李隆基言辞含蓄,然之于薛王丛和高力士而言,这会儿却委实舒了口气。磨叽到这刻,李隆基绕来绕去,总算把主题拿到面儿上摊开了来说,确也令为其当差办事者,省却了另外寻找时机再议的麻烦。
“能为大家分忧解愁,实乃为人臣子者之大幸。”高力士于是低头应着声,余光便夹向了薛王丛。
先时,突闻“圣人至”初始之时,薛王丛便已将江采苹带走,此时,高力士自然无从知晓,人究竟被带往了何处去。是以,对于李隆基的发问,当然也就不敢妄做回答。
反观薛王丛,待高力士婉辞作答毕,其本人杵于原地却是良久未吱声,就仿乎压根并未留神到高力士适才的那番示意一样。这下,高力士心下不免干着急,但又额外催问不得,便亦只能干耗在那,憋足了耐性站等。
“咳~”睨瞥现下竟忽而默不作声的薛王丛,好会儿,李隆基方亦无关乎己身痛痒般地轻咳了响儿。之后,便也未再多加言语何话。
因于李隆基未有再行赏回座,亦未有甚其它口谕,薛王丛及高力士,则就此也仍俯立在堂中。
周遭的氛围,瞬息亦变得有分叫人窒息。
“前晌时候,薛王不是言说,有事须去处理下?时下既已返回,事情可是已办妥贴?”片刻沉寂,终归还是高力士,最先出声打破了四下里所隐伏袭来的紧迫味处境。
高力士这般一问,虽说颇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但细咀其话味之下,实则不然,切是话中有话才是。由是,薛王丛亦已听出其中曲折,原来,在其尚未重返寿王府正堂之前,高力士亦尚未有与李隆基禀及起有关南下之事。
忖来也对。之前一直有李瑁在场,尽管李隆基驾临寿王府约莫已近小半个时辰之久,但也不宜当着李瑁之面,全无顾忌地直白论及南下秘寻佳人的事。好歹武惠妃新才仙逝,更难听点说,当下尚是尸骨未寒期间,即便李隆基盼美人儿心切,亦尽可趁夜幕时分,打着幌子临驾来寿王府,但多少也须顾及分李瑁的丧母之痛。
由此论来,李隆基适才忽言腹饥,多半也仅是个借口罢了,实非是真有肚饿之感。推来,纵使李隆基能一意孤行,其身边伺候着的那群奴才,亦必然会在其出宫前,费尽心思先哄其用些晚膳才是,又岂会不闻不问地便让当今圣人承受饥寒交迫的困窘。否则,他日消息一旦不胫而走,宫中的某些人,对此必然难辞其咎,亦脱不了失职之罪之嫌。
其实,薛王丛前刻,虽也有此猜疑,但尚不能肯定。就连对李瑁道出的那番话,实也只不过是无心之话而已,或言,亦可称之为是种试探。说白了,一则,不无是在试探李瑁的心胸,一个欲成大事之人,势必须有个可包容万象的胸襟,如若不然,临了亦免不了会因小失大,难成大器,也难当大任。这道理,连幼如李椒者,均懂之。只可惜,依李瑁今日的悟性,貌似并未领悟到这种层次,而是尚仅活在其那副面皮上。
再者,薛王丛自然也是在试探在场旁人的口风。一个人呆在危险人物身边久了,白痴也会学会看人脸色。自古帝王之心,惹千人争红眼的帝皇之位,绝非一般人可驾驭得了的,久而久之,侍奉其左右者,亦会有了狐性。
“臣弟之私事,不足以齿之。”心中有了底,薛王丛再说起话来,便又与往日无异,浑身上下那股子“洒脱”,摇颤得愣是没四两肉,“言归正传,今儿这时辰,皇兄夜不归宫,难道就不忧患?”
“忧患?朕,何来忧患之说?”李隆基眉宇一皱,顿显微怒,“朕之大唐,正值太平盛世之岁,民仓富庶,大江南北,五谷丰登,边陲属国,无不来朝。朕倒想细闻,这等危言耸听之词,从何说起?”
对于薛王丛的无故找不自在,高力士在旁听着,亦为之动色。但见李隆基虽言辞厉斥,龙颜却未显动怒于形,高力士这才只捏了把虚汗,但愿薛王丛不会越发犯糊涂,否则,这口祸是戴定了。
“皇兄真介个少幽默,这么多年来,脾性上亦未有变。臣弟只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皇兄竟也这般较真。瞧皇兄这副横眉冷脸,莫不是还要定臣弟的罪不成?”
较之于高力士的紧张兮兮,薛王丛的轻松样子反倒更像极个没事人,倘让他人睹见,倒正格的真应了谚俗语——皇帝不急太监急。
“再个说了,臣弟本也非是在妄加非议国体。臣弟只是在想,如若各宫妃嫔,今夜人人皆沾不见圣露,臣弟是着实难以想象,待明儿个一早,皇兄的后.宫,是否会因由圣宠不均,闹个无宁日?臣弟原是出于为皇兄思量,孰料,皇兄倒还不领情。这也就作罢,讨不得赏尚在其次,只望莫因此被皇兄论罪就好,不然,臣弟未免忒亏。”
薛王丛摇头晃脑怨艾了通,听到底,楞让李隆基觉得,非是人之过,反理应是其未搞清状况便作结之故了:“照你作释,倒是朕错怪于你了?是朕之过错了?乃朕有欠斟虑,未能如你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