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谬赞臣弟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臣弟小家小院,关起门来过日子,已甚为不易,哪像皇兄,家大业大。单就这点,臣弟早已汗颜,岂还敢自得?改日,皇兄不妨私下里指教臣弟一二,也好让臣弟,日后可安度晚年。”语毕,薛王丛便朝向李隆基,当面承了拱谢。
薛王丛安的心,不外乎欲让李隆基自己先开金口,问询南下选美之事,毕竟,近来舟车劳顿数十个日头,其与高力士俱是在为李隆基干这趟跑腿的活。奈何李隆基偏就故作未察晓到薛王丛这态心思,在借故将李瑁支开后,反也在一味避重就轻净言些无关紧要的话。反正薛王丛有的是工夫,慢慢与李隆基套话,故,才对李隆基一度逾矩加以旁敲侧击,大至国小至家,全扯了个遍。
然而薛王丛所言及的这些,却也不尽然乃是废话。不管是国体,亦或是后.宫,只待有新人加入,则俱会生出新象。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江采苹,这一点早已是既定的。只是,说笑间,连薛王丛自个一时竟亦有点矛盾,其如斯的上心于此,究又是源于何故?难道,亦仅是“关心”二字,可概结的了的?而不关乎某个人的问题……
若果如是,那又是起于何由,起先竟把江采苹从李隆基眼皮子底下,硬带出其视野之界?莫非,同是偶尔乱了心性……
“既幸不辱命,朕坐了这许久,何以只见尔等?”因于脑海中正没来由闪现过江采苹的一颦一笑,薛王丛尚丛生纠结,未料,李隆基竟已然开门见山。
这回合,李隆基猛不丁直入主题,倒打了薛王丛个措手不及。
“哦~”怔怔地应毕,稍时,薛王丛方正色续道,“恕臣弟斗胆,臣弟亦切想回问句皇兄,皇兄就如斯按捺不住,急于这一时,欲抱美人归?”
“大胆!”李隆基的音调虽不高,面颜却已拉黑。
于外人眼底,薛王丛的诮皮话,不止是在答非所问,更无异于是在以下犯上。即使换个平常人,一再被人挑衅,想必也会觉得挂不住薄面,况且是一国之主。
“皇兄何必跟臣弟急呢?”薛王丛反而全然未将李隆基的态度收于眼,反是径直摊手叹息道,“皇兄若老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赏人脸色看,最不敬也不过,臣弟撒手不管皇兄这桩子事儿便是,也省得费力不讨好。怎地说,人亦已送进这长安城,至于如何入宫,入宫之后种种,皇兄就交由高将军,独自一人想法子吧!”
“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薛王丛这倔脾气,确也同样令李隆基下不了台阶。
“臣弟不敢。臣弟只是就事论事,实乃是皇兄多心了。虽说为皇兄分担,乃做臣子的分内之职,但皇兄怎说亦得容人喘口气儿吧?”面对李隆基的龙威不可犯,旁者见之,十之**定然心存悚缩,薛王丛切实是无所畏惧。
亦不无庆幸,李隆基未动用“威胁”二字,否则,此事态的性质亦将迥异。
往昔,薛王丛断没少游走于李隆基的刀刃上。若非因于此,后来其亦不会远离了繁华的长安城,居无定所,终日不是沉醉于风花雪月的温柔乡中,便是买醉于大小酒馆的自我**中,时至而今,更是白白捡了顶“情圣”的高帽子。
倘非前不久武惠妃卒亡,薛王丛此生,估计亦不可能再有重返这长安城之时。
正文 第063章 惺惺相惜
别看李隆基与薛王丛,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皇室子弟,俩人的倔脾性,实臭味相投。可惜,自幼及今,二人却总也说不上三五句话,眨眼间即会对答翻了脸,怎亦说不到一块儿去。但说来也奇怪了,这若是隔上个**十了天的,因于嘴皮子上闹赌气,未见着彼此面的话,竟又会打心底里想见对方。
待好不容易捞着碰面,却又照常没几句共同语言。每每不对嘴至面红耳赤,谁人亦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以致于这些年来,便如是。兴许,这也可称为“物极必反”吧。不过,在李隆基登基之后,不知始于何时开始,薛王丛竟已然远离了长安城,且一走就是整整七年之久,而期间,亦未曾返回过长安一次。
是以,眼下李隆基和薛王丛像极又双双犯了老毛病,仿乎再现旧貌般,在打嘴仗的情景,近几年,确也罕见。
“老奴愚见,薛王所言也并非净无分道理。关于新人入宫的事宜,确也急不得,从长计议为宜。”尽管乍闻圣驾到那会,高力士便已心知肚明李隆基这趟冒雨夜行之举,究是为何而来,现下,却也须是从谏如流,“稍时,待用过寿王精心备的膳食后,敬请大家姑且先行起驾回宫。至于佳人翌日进宫,诸多繁琐,且容老奴同薛王今夜细作番部署,怎地亦切不可有失皇家体统才是。”
忠言逆耳利于行。薛王丛先时的“吃味”,加之高力士这刻的规谏,李隆基并非解不懂其二者的言外之意。惟怨,身为一国之主,当朝天子,欲抱得美人入怀,竟也非是件易事。
“你二人坑瀣一气,为的便是串通起来,意欲搪塞朕?”虽说心下已幡省到这点,但李隆基亦得替自己设局个下台阶。
很多时候,面子的问题,纵然可大亦可小,然而有些时候,之于某些人而言,却是士可杀不可辱,命可丢,血可流,尊严不容诋。寻常人尚如斯,何况是龙颜,无论何时,更是断抹不得黑。
“老奴惶恐。老奴对大家的一颗心,苍天可鉴……”眼见李隆基面有不悦,高力士立时跪伏下身。
再看薛王丛,倒未显丝毫惧态。待亲睹见高力士当场连释带拜唯喏在地,薛王丛反而“啪”地折扇轻摇,闲悠悠地扇起扇子来。
由是,李隆基的龙目,亦随即尽扫向了时下依然直立于堂内的薛王丛一人身上。
“何以皇兄竟直勾勾的盯视臣弟?可是于小别这段时日里,臣弟又添三分翩翩君子风度?”倘换做他人,面面相对李隆基威严这片刻工夫,即便心理素质再怎样优A+,表象上亦大可佯作全然未被吓破胆,只怕骨子里也早已双腿软瘫。反观薛王丛,却竟然由内而外的一副貌似自在其乐中的样子。
人都说,卖萌是可耻的。薛王丛自命不凡,李隆基内里本已堵窝有股火气,对其这态装酷耍帅的卖萌行为尚未予以表态之际,适才就已经围观在下的高力士,已是忍俊不禁,率然憋笑出了声:
“噗~”
冒触了圣颜,薛王丛不以为然也罢,却还楞恬着厚脸皮地自以为是。叫人耳闻目睹之下,委实令闻者见者,不无大跌眼镜。
“放肆!”显而易见,这回合,李隆基亦小有震怒之色。
单论年岁,李隆基自是长于薛王丛,但而今,不管是李隆基亦或是薛王丛,毕竟亦已俱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早就过了当初少不更事的年轻时候。于李隆基面前,薛王丛却仍旧这模轻佻浮夸相,想来,任何人撞见,只恐也少不了招人背地里指画。
“唉,臣弟果是出现的不合时宜,这才多大会儿时辰,竟连连惹得皇兄犯怒。佛家有曰,贪、嗔、痴,之于凡夫俗子实乃至毒,须戒了这‘嗔念’之心,方可业周全之身……”薛王丛呶呶着,蓦地舌尖一结,遂当即改口续道,“瞧臣弟,一时竟亦大意了,忘却皇兄对佛教,亦存忌讳,却还口白地提出来谬……皇兄莫恼吧?保命起见,臣弟还是向皇兄及早请辞为妙。”
薛王丛磨叽了好半晌,才终于顿生自知之明劲儿。
闻毕薛王丛口吻中的自我反省话味,李隆基侧目而视向薛王丛,少时缄默,忽地便从座上站起了身。
高力士原以为,李隆基这是怒不可遏,故,当下就直冲着立在堂下的薛王丛,怒逼下堂来。孰料,李隆基走下堂来之后,竟脚也未停地又继续朝堂外步去。高力士见状,略怔之余,忙不迭伸手拉向李隆基的对襟阔袖:
“大家,大家这是作甚?”
仓促之下,高力士压根就未加以细琢,可谓发乎于情,便硬生生阻了把李隆基去路,待真的出了手,这才后知后觉心生惶然。
“大家恕罪,老奴逾矩了……”
李隆基亦甚是未期料,此刻,高力士竟会向其出手。虽然高力士右手出得情急,分寸实则亦有拿捏谨,故而李隆基因此受到的“阻”力也就不怎大。且,由于李隆基本就全无防备,倒差点反拖拽了高力士个踉跄。
“朕欲作甚,也需跟尔等言语声?”心有吃诧,李隆基脸上却愈发黑青。
“陛下恕罪。”近距离嗅到散发自李隆基身上的丝丝危险气息,高力士慌忙松开尚勾着李隆基袖襟的手。
“哼!谅尔也不敢有这胆儿!”再看李隆基,入鬓的长眉一挑,阔袖一甩,霎时,浑身上下威严无比。
纵观历史,自古九五之尊,与生俱来的那种架式,或多或少,皆具有某魄平凡之躯所无以比重的威势。纵使这些人,终其一生也未尽可于其大业上成甚气候,再不济,甚至是软弱昏庸至沦做他人棋子,充作成为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但只需源于一个“忠”字,以及一份“愚忠”,这点亦毋庸置疑。